《2》桓天

2、第 2 章

　　“名字？”
　　“克劳德·斯特莱夫。”
　　“你的登记表已经收到了，请去23号柜台领取新人手册，这是你的临时身份卡。那么祝你好运。”
　　塔会给初次登记的新人们安排身体素质的检测，以此来为他们定级，这是每个想要加入塔的觉醒者的必经之路。获得定级后就可以签署与塔的协议，正式被记录在塔的哨兵名单上，接受全面的培训。在塔中表现优秀的学员未来可以编进联邦的特殊部队中，享受相当优渥的待遇。
　　克劳德收好卡片，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他在排队填报时甚至在不自觉地屏息。登记大厅的大理石地板干净得反光，松绿的墙壁上勾勒着有序的菱形装饰，穹顶上的白炽灯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一样沉稳又寡言。这些人穿着整洁的西装，头发抹得一丝不苟，办理手续时手头上动作不停，脸上的肌肉却没有一丝拉动的趋势。克劳德轻轻吸着气，有些怀疑他们是否是新发放的智能机器人。
　　他匆匆逃出那个长得像大厅的铁罐头，看着天空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嗨！你也是新来的吗？你在第几场测试？”突然响起的搭讪声把克劳德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说话人是强尼，排在前一名登记的红头发男子。他在克劳德前脚走出大厅，像憋坏似的舒展了下肩膀。
　　“b场。”不太习惯强尼热情的态度，克劳德悄悄退开了一步。
　　神经有些大条的张扬男子没有注意到克劳德细微的抗拒，更兴奋地凑上前来。原来他也被分在b场，两个同样初来乍到的菜鸟在一起行动让他有了点心理安慰。只是这位同伴看上去很是冷漠，完全不愿多说一个字。自讨没趣的男人狠狠揉揉自己的头发，火急火燎地冲去了美食街。
　　塔的位置在米德加的北面，这里的地势要略高，划分的园区里包含了一整座山。为了方便居住在内的人，各种各样的商店餐馆遍布塔的外层。
　　为了能以饱满的状态迎接下午的定级，克劳德准备在附近的餐厅吃一顿午饭。跟强尼前后脚踏进长街的小镇青年马上被琳琅满目的店面看花了眼，他浅浅扫视一排排被放在街上揽客的菜单牌，心里算了算自己的预算。强尼欢呼着冲进更远处的中餐厅，克劳德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就进了离自己最近的拉面店。他对吃的没什么研究，而那些店名代表的菜系是他从没有接触过的未知领域，可能好吃，但一定价格不菲。
　　他找了个空位落座。拉面小店很干净，大部分桌台都是木头材质的，良好的透光设计让屋里一片明亮。菜单写得很详尽，首页是招牌菜推荐。店里的招牌是豚骨叉烧面，但克劳德对炎魔汤面更感兴趣。它的展示照片看上去筋道又饱满，红色的汤底勾得人移不开眼睛。
　　“是陌生的面孔呢小哥，新人吗？”老板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打了对勾的菜单，“炎魔汤面？这道面的味道很重哦，没关系吗？”
　　克劳德对老板的确认有些不解。
　　“看我多嘴了，常来的老顾客大多受不了这个。嘛，稍等一会哦。”
　　等餐的工夫有些无趣，克劳德抽动鼻子，发现店里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但似乎并不是食物散发出来的。他顺着香味的来源探去，发现不远处的客椅上有位姑娘一直在看向这边。姑娘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在和克劳德对上视线后漏齿一笑，眼睛弯弯的看上去甚是可爱。
　　她走路时像只飘忽的蝴蝶，翻飞着落在新人哨兵的对座，“嘿嘿，初次见面！我是爱丽丝，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克劳德一向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他在姑娘的笑脸前只能干巴巴地点点头，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成熟而自信，而不是像一只团着羽毛的小鹌鹑。
　　两人的餐点被一起端了上来，爱丽丝的食物看上去甜得吓人，她双手合十，欢快地念叨着我开动了后就拿起叉子开始品尝起来。
　　“这位小哥是刚来米德加吗？别紧张，看起来好吓人呢！”
　　“啊……嗯……”克劳德有点不知所措，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条。
　　爱丽丝没被克劳德的沉默影响，她咽下一口甜点，开始比画着介绍大城市里玩乐的好去处。她是个有魔力的姑娘，克劳德在她银铃般的声音里放松下来，认真听着她从塔附近讲到市中心，从美食店讲到动物园。他应该去看看的，克劳德跟着爱丽丝的思路飞去了各个角落，不自觉对描述里不存在于小镇中的事物产生了好奇。
　　“呀，我该回去了。”女孩看了一眼手表，擦了擦嘴。
　　“你也是塔里的人吗？”克劳德抬头看着姑娘推凳子的动作，搜肠刮肚想说句道别的台词，却始终开不了口。
　　“今天是偷偷溜出来的呢，但我总觉得我们会再见的！”爱丽丝眨了眨眼，“那么，先生，再会了！”
　　这算是他在米德加的第一个朋友吗，克劳德有些不确定。那姑娘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更是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再见。
　　他低头吃完了最后一根面条，阎魔汤面虽然有些辣，但味道真的很不错。老板看着他啧啧称奇，送了他一瓶汽水。他拿着那瓶汽水在园区四处晃荡，又打发过一个小时后就按照规定的时间来到了b场。到场的人比他预想的要多一点，甚至有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孩子。
　　大厅被划分成了两块，一块供新人等候和休息，一块作为测试区被特制玻璃围了起来。在等候区的人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而在内部进行测试的人也不会受到干扰。
　　克劳德找了个空位坐下，刚好有结束评测的一男一女走了出来。克劳德打量着那个男人失望的神色，听到身旁有人在小声地讨论着他们。
　　“女的看样子至少是c级的向导吧？”
　　“啊，能放出精神体的话肯定就是c级或以上了。居然已经和那个废柴护卫精神结合了，真浪费啊。那家伙连精神体都凝聚不出来啊。”
　　“啊啊，那样和力气大一些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吧，d级以下都是那样的程度了。”
　　听起来分级应该有一套成熟的标准，克劳德从四周的闲言碎语里搜索着信息。男孩前半生根本没见过哨兵，也无法实际比对分级之间的区别，但如果拥有精神体是一项标杆的话，那自己至少会是c级。
　　“下一位，佩利·多西。”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男孩，他在考官的面前显得镇定自若，冷静地戴上测试设备。克劳德猜不出那是用来测试什么项目的工具，它像一整个头盔，遮住了眼睛和耳朵，看上去颇为恐怖。
　　用来隔绝的玻璃阻挡了声音的传播，克劳德只能从受测试男孩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来推断测试的顺利程度。佩利在前半部分一直保持着稳定的状态，直到后面才逐渐露出焦躁的气息。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内侧的考官互相交谈，向摘下头盔的男孩露出了赞许的表情，意味着男孩在这一项中表现优异。按照屏幕中投放的流程图，到此还剩下评测精神体这一项。
　　这部分内容是克劳德格外忐忑的部分，他专注地观察着内侧的佩利，发现男孩毫不费力地按照要求展露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头肩高到他腰间的猞猁。猞猁有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紧贴着男孩的腿甩着尾巴，爪子不住地刨地。
　　“哇，这家伙真是……”
　　“这个年纪，也是天赋异禀了，比不得。”
　　周围人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有羡慕也有不甘。这些表情统统指向一个事实，佩利肯定是个高等级的觉醒者。
　　力量会被尊敬，每个哨兵都遵从力量。外场的人们目送佩利推门而出，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克劳德垂着脑袋心头发紧，他知道自己的实况也会被外面的观众看得一清二楚，等他测试结束出门的时候，也会有或是鄙视或是嫉妒的目光等着他，把他吞得渣都不剩。
　　随着叫号越来越接近，克劳德越发地紧张。他观看了不少人的测验过程，前半关于身体素质的测试无法确切知道是怎样的体验和标准，关于精神体的部分更让他惶惶不安。
　　无论是哨兵还是仅有的那一两个向导，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精神体是人类的样子。它们基本都是动物，也有几个是幻想生物，其中最离谱的一位则是一摊软趴趴的史莱姆。
　　克劳德直到今天才见了他的精神体一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召唤他。原来精神体是哨兵天生就可以召唤控制的东西，青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草率，在还没有做好准备时就匆忙登记了。
　　“下一位，克劳德·斯特莱夫。”
　　催命的号角恰好响起，克劳德深吸一口气，心如擂鼓地走进测试区。考官有三位，看上去严肃又专业。
　　“你今年是19岁？是刚刚觉醒吗？”名牌上写着路德的光头考官看上去有些凶恶。
　　“是的。呃，我想应该是的。”
　　路德对克劳德的回答皱了皱眉，随后指示克劳德戴上链接着电脑的VR头盔和四肢环。
　　那东西圈在头上有些勒人，克劳德不适地耸动脖子。在他调整姿态时测试开始了，一个深蓝色的空间转瞬铺开，让他小小地惊叹了一声。
　　“五感测试开始，请做好准备。”机械女声响起，克劳德绷紧了嘴角。
　　他没见过几个高科技的产物，更别提虚拟VR了。空间里被加载出的地面向外展开，他踩在上面挪动双腿，依旧有轻飘飘的感觉。
　　没有太多时间适应，测试开始了，周围开始有频率地响起嗡鸣声。克劳德对它们没有什么感受，只是不停重复并且越来越尖锐的动静让他非常紧张，他不理解这项测试的目的，也担忧自己是不是漏过了什么关键步骤。
　　杂音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紧跟着场景动荡，一个模拟士兵被系统生成放置。程序提醒克劳德这是第二段测试，克劳德需要与机器AI周璇，并尽力打倒它。
　　“等等，那你至少要给我一把武器，哪怕是根木棒子。”第一阶段的飞快结束让克劳德云里雾里，他只能一头雾水地开始第二阶段。
　　AI随即展开了武器库，克劳德粗略地扫了一遍，一眼就相中一把双手大剑。但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它看起来那样笨重，一副难以驾驭的不好惹模样。
　　克劳德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把匕首。至少他用同样大小军刀捅伤过哨兵，还隔开过不讲理的长剑。
　　“3…2…1……测试开始。”
　　克劳德在开始的瞬间就向后一个翻滚，与AI拉开距离观察着。AI士兵拿了一把单手剑，在远处半蹲着防守，也不主动出击。克劳德谨慎地把战线压上去，他的武器攻击距离很短，但胜在灵活，适合伺机而动。
　　先尝试一下吧。克劳德突然发力从右侧贴了上去，士兵顺着他本来的方向来了一道横劈，想把他从身侧逼走。青年料想到了士兵的剑锋，没有减速而是利用柔韧性从下方铲过，然后他直接向上一个挑刺，直冲士兵的面门而去。
　　这时士兵的动作突然快了起来，招式也更加流畅。他向后撤步躲开这一下，随即侧身用左肘捣向克劳德的胸口。克劳德在惯性中无法闪避，只能蜷起身子用双臂挡在身前，被打落在地上。
　　随后AI开始主动进攻，它的攻击和之前的笨拙判若两人，带了更多的技巧和假动作。克劳德起初还能搜寻反击的机会，但AI士兵的力量越来越大，甚至能够徒手把他掀飞。被摔在地上的克劳德闷哼了一声，率先落地的背部传来一阵阵刺痛，真实得让人牙酸。
　　克劳德的倔脾气上来了，他不甘心束手无策，试图用最后的力气来做点什么。他重整态势，在下一次交锋时虚晃一枪，没有用匕首弹开剑刃，而是顺势下滑卸力，一个转身向士兵身后冲去。
　　克劳德在离士兵几米远的位置重新蓄力，在接近的同时高高跃起。随即他就感到了后悔，身体反射性做出的决定让他忘记了自己拿的是一把四十厘米的小刀，而他的动作分明是要用这把小刀狠狠重击AI士兵的脑袋。
　　简直疯了。
　　四周突然一片黑暗，随后他听到了路德的声音，“可以了，摘下来吧。”
　　克劳德缓了缓神，有点忐忑地摘下设备，发现三个考官表情都是一言难尽。
　　“你的作战意识很敏锐，身体硬件条件都很不错，但是我们发现你的感知力比较薄弱。”路德最先开口做出评价。
　　另一位哨兵考官解释道：“不如说，你的听觉触觉和嗅觉都与常人无差，就好像一个身体技能格外优异的普通人。我们一般将只觉醒了一部分五感的人称为护卫。”
　　“这种情况一般有几种原因。一就是哨兵的能力过弱，即使觉醒了也只是多了精神图景，力气比普通人大一些而已。二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哨兵有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他能不借助向导的帮助而调节自己的感官。但这种哨兵一般拥有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天赋。第三种是更普遍的情况，那就是有向导在帮助哨兵。”最后说话的考官是在场唯一的女性向导，她认为克劳德的情况有些复杂。
　　虽然按常理来看，克劳德应该属于第一种情况，但青年无疑拥有出色的身体素质和敏锐的意识，这让她秉持着观望的态度。
　　剩下的精神体检测成了定级的重要依据。克劳德站在场中央抿着嘴，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整理明□□神体的可能性，也不知道该怎样召唤出精神体，他甚至开始担忧，害怕萨菲只是他臆想中的幻影。
　　好在好心的向导给出了一些提示和引导，她似乎对克劳德寄予厚望，温柔地告诉他不要抗拒自己的心。
　　克劳德闭着眼，努力放空自己，他凝聚着精神在脑海中穿寻，凭直去寻找有强大能量在的地方。他很快发现自己迷失在一片黑暗中，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本能地跟随着黑暗中唯一的绿色光点，最终来到一片未知的星空之下。萨菲就站在那里。
　　像是天体的呢喃在空荡的空间激荡着，它们互相碰撞，互相反射，最后融成怪异的交响乐，低嚎着拉扯着克劳德的灵魂。
　　【来吧！来吧！来到我的身边！】
　　他听到它们在呼唤。
　　【留下！留下！留在我的身边！】
　　他听到它们在呐喊。
　　脚下荒芜的地面随着那抹银色的脚步震颤着，凝重的阴暗被一分为二，魅影降落在克劳德的身前。
　　灵魂被打破，被揉碎，被搅拌，哨兵听到了自己痛苦的呻吟，而这一切都在萨菲伸手的时刻消散了。
　　眼神空洞的新人浑身紧绷，甚至在轻轻地颤抖，三个考官互相对视一眼，判断考生大概率出了问题。向导考官伸出一只精神触手，轻轻靠近像石雕般僵持的哨兵，希望能直接介入到他的精神世界。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她瞪大眼睛，精神触手在探进金发青年意识的瞬间就被瓦解了，随之而来的是似刀割般的痛楚。精神受到的攻击忠诚地映射到了□□，她疯狂地捂住肚子，仿佛那里已经空无一物，血肉变成碎屑被一片一片地剥下来。
　　克劳德身边逐渐涌出的黑雾慢慢凝结出了实体，一条银色的巨蛇缠绕着克劳德，过长的尾巴扫过四周，轻易就震碎了玻璃。
　　“这可真是……”
　　路德扶住跪倒尖叫的向导，他掏出放在侧腰的对讲机，要求医疗人员快速到场。以往也会有哨兵在测试中迷失自我的情况，这也是测试一定会有位向导考官的原因，他们可以迅速安抚发狂的新人。而这次考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情况，向导的精神梳理被拒绝了，并且受到了反击，而哨兵仍然处在暴走的状态。
　　四周一片惊呼，在外等候和滞留的观众都目睹了一切，叽叽喳喳的私语声响成一片，甚至连带影响了部分感官超群的哨兵也陷入狂躁。
　　这新人不简单。麻烦的局面让路德有些头疼，他把塔配发的麻醉枪上膛，对准克劳德的躯干果断开枪。
　　高浓度的药剂很快起了作用，陷入精神图景的克劳德低哼了一声，晕倒在巨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