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陌狸

2、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哇，真是奇迹！”
　　“一天就驯服大白鲨，雏田好厉害！”
　　“雏田你是怎样办到的？”
　　众人惊奇看着昨天被救回的大白鲨反复一遍遍从雏田手底游过，刚好可以让雏田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鳍。那种无意识的温顺反应看起来就像……依恋！太不可思议了！
　　“没……没有啦……”她红着脸低头回应，仍不习惯别人的赞美。尽管在“他”的训练下，她早已改善很多。思绪慢慢抽离，心头泛起尖锐的痛。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死了！生平第一次，它在正常睡眠时间被惊醒过来。意识渐渐回复清明的同时，眼睛仿佛被火烧一样生痛生痛。那是什么，热辣辣的好刺眼！怒火就在那一瞬如潮高涨，它蓄势欲冲向那烦扰它的所在，却见她不知何时已开启一个好像空的瓶子向它凑来。
　　啊！它猛然缩回，游到离她最远的角落，仍然无法忽略那种让它厌惧得难受的气味。
　　幸好气味并没维持多久就散掉了，它放松下来，怨恨地望着只剩雏田一人的池岸。
　　“对不起……伤害了你……”她蹲坐在那里，唇边幽幽勾起一朵笑花，带点自嘲意味，“明明不想伤害的……不知为何感觉你就是好熟悉……”
　　它愕然。虽然它理解不了传递到脑子里的声音的意思，但是看着现在的她，从来就不太好的视力这一刻突然变得灵敏无比，隔得远远的也能清晰看清她皎洁脸容上所有细节。明明是平淡悠远的一副表情，勾勒出好个波澜不兴静若镜湖；细观却见眼角些微迭起浅浅折痕，长长睫毛映落到眼里形成浅灰的暗影，挥不散却亦掩不住灰影背后一如既往澄澈如水的瞳眸，焦点空空无落的眼神像是从灵魂深处生生逼空抹煞一切后留存的苍白。蓦然它好像再一次看见它痛病第一次发作时仰视到的天空，灰灰里那么艰辛地透出一抹蓝，像是蓝被灰紧紧扼住而挣扎着呼不出一口气，那样的体内发闷发堵的恐惧和绝望，只能等待着最后审判一样的解脱。然却时间偏生从此凝结在那个瞬间，让那种就要被惊涛骇浪吞噬殆尽的恐惧和绝望，变成惊心动魄的苍茫永远。
　　尔后，沉积成厚重难化的哀凄。
　　还有三天，没时间了……轻轻袅袅似有若无的轻叹弥散在风里，如烟似雾。
　　它觉得心脏猛地收紧，忽而又如炸裂般痛不欲生。
　　为什么，是什么让你如此哀凄？！
　　它想要知道！想要知道是什么让她那么难过！
　　那么强大的意念竟是尽然忘了它是软骨鱼没有情感系统，不该会懂得人类的情绪，不该牵怀一个人。
　　想要听懂她的声音！想要能够安慰她！
　　想要……她！
　　它狠狠一痛一颤，眼前一片炫白，仿佛看见灵魂的碎片纷纷扬扬，然后慢慢沉落下来重新凝结完整。
　　纠缠了它四天的似乎要把它撕裂的痛病，莫名一下子平息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人类世界的常识不断涌进脑海，它仿若顿悟一般变得耳聪目明，听见她在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直一直。

　　对不起，谁呢。
　　它很想听她把答案说出来。可是它已经能够听懂人类语言，她却再也没有继续那个谜题，独留一个悬念在那里，让它把谜底猜得似是而非。
　　她只跟它说，许多听来似乎与她并无关系的故事。
　　她告诉它，有个故事里面有着一个很厉害的鲨鱼人，扛着把大刀非常威风。她说它也是很威风，所以她想给它起名字叫“鬼鲛”。
　　她告诉它，“鬼鲛”虽然长相不讨喜，但是对他的伙伴很重视，她希望它也能重视伙伴。说着她就唤来了其中一条海豚“豚豚”把它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警戒的神色让她乐不可支。
　　她告诉它，好巧故事里面也有个女孩叫“雏田”，可是她的村子与“鬼鲛”的组织是对立关系的。她但愿“鬼鲛”见到那个“雏田”的时候会像它对她一样不伤害“她”才好。
　　她告诉它，那个“雏田”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呢，要是它见到也会喜欢她的。说着她得意洋洋，仿佛她就是“她”。
　　她告诉它，……
　　很多很多。说的时候她脸上一直挂着愉悦温柔的笑，一副阳光明媚的样子。它来来回回摩挲着她的掌心，不知该如何才能学会流泪。它一直都能看见那深深的灰在她的眼底死死扼住那丝蓝丝毫不放松。
　　它觉得很伤心，同时也觉得很奇怪。不只是因为那从没试过的陌生感觉，更是它觉得自己的情绪竟会有部分是藕断丝连般剥离的，就像是两个人的两种情绪因为某种原因心意相通变得情绪重叠到了一起表现出来。这个认知让它难过，它希望只有它懂得她。
　　如何才能安慰你？如果我拥有人的语言人的双臂人的双足，是不是就能拥你入怀温声安慰陪你走到天荒地老？
　　一个人的执念可以穿越生死。它无端想到这句话。如果它可以一个瞬间从一条鱼过渡到一个人的灵魂，那么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又有何不可？
　　就算因而生命只剩下一天时间，我也要我和你在一起。
　　天亮的时候，它痛苦呻吟着苏醒。夜晚本是它清醒的时间，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脱胎换骨的痛让它陷入深深的昏迷中，直到这刺眼的晨光惊醒了它。
　　它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张开眼。目之所及是强壮的人类身躯，一如它曾经拥有过的身体。
　　它，从“它”，成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