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春山》毛茸茸爱画画

64、第 64 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常和喜孜孜地来找过周勉一次，说是表妹已经启程了，算日子应该已行过半程，约莫不出一旬就能抵京了。他最近正忙着布置小院，添置合心意的物件，只等阿苑到了，就可以办喜事了。周勉也很是为他高兴，还信誓旦旦定然帮阿苑调养好身体。然而常和终究没有等来阿苑。
　　十余日后，一个官差带着个灰头土脸的人进了常府，带来一个噩耗：护送阿苑的队伍在离京八百余里的洪州地界遭遇流寇，整支队伍覆没，十余人当场被砍杀，其余人被掳走，阿苑举着袖中匕首反抗不成且惊且吓，当场就香消玉殒了。只剩了一个机灵的家仆，装死逃过一劫。他报了官，当地官府带人追查了好几天，陆续发现了几个下人的尸首，关于凶手却一无所获，只能确定是一伙流寇作案，也许已经逃窜到邻州了。
　　常和听闻这消息，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昏茫茫不辨方向，家仆说的那几个字在他脑中转个不停，他已经听不懂也想不明白了。倒下去之前，他猛地张开嘴，呕出一大口血。
　　雪峰急匆匆来找周勉，他是常和的贴身小厮，跟着来过这里，也听常和提过周勉医术高明。常和如今在床上躺了三天，睁着眼睛，水米未进，全无反应，京城有名的大夫说是心病深重。家中乱作一团，毫无办法，老爷发狠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孽子，夫人天天以泪洗面，雪峰于是病急乱投医，来找常和这个大夫好友试试。
　　周勉大惊，得知常和心心念念的表妹死于流寇中，痛惜不已，追问之下听说这伙流寇颇有怪异之处，自称柳家军，他的心顿时沉到了冰底，牙关咬得死死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莫非是公孙柳，他养的私兵出动了？周勉跟在雪峰身后，步履有些凌乱，脑中一团乱麻。
　　周勉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一张脸面如金纸，形销骨立，心中大恸。他温言将其它人都劝了出去，关上门，坐到床边，握住了常和的手。
　　“常和，是我啊，勉之。”
　　“我本在家中，等着你带阿苑来我那里玩耍，还寻了几个调养身体的方子，想着等诊脉之后，总能挑一个用上。等阿苑身体调养好了，你们再生几个胖娃娃，一起来看我。”周勉强忍心中刺痛，缓缓说着。从前，他听常和絮絮叨叨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微笑，为那述说透出的稚气和纯粹。他们本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历经磨难，才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在最后一步，被命运无情地抹杀。周勉恰好懂这锥心之痛。
　　常和的眼角有泪沁出，他终于有了反应：“阿苑她...”声音嘶哑不成调，周勉微松口气，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
　　看着嚎啕大哭的常和，周勉心中苦涩难忍，喉头哽咽，只恐自己也被勾出眼泪。
　　“阿苑没了，勉之，是我之过，是我之过啊。”常和哭一阵，嚎两句，哭得昏昏胡胡，声音沙哑撕裂，仿佛要咳出血来。

　　周勉走出常家时，耳边恍惚回荡着常和的“是我之过”。小庄等在路边，一看他出来，忙过来道：“哥，怎么样了？”
　　“回去细说。”周勉疲惫地摇摇头，拉着小庄回去了。
　　途中有人在卖桂花糕，甜香馥郁氤氲，温暖美好得叫人落泪，小庄跑去买了两包，周勉摸摸他脑袋。
　　“小庄，有没有想小莲？”周勉忽然轻轻问道。
　　小庄认真地想了想：“有点想，”又补充道，“还有老钱。”
　　周勉点点头。进了家门，他就回屋了，将剩余的银钱都拿出来，数了数，把钱分成两份。又去叫了小庄来，正色道：“小庄，这一份你拿着，你需得回趟安城，看护小莲。”
　　“小莲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小庄一听，急得跳起来
　　周勉忙按住他：“并非如此，记得明月山庄的事吗？这些人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小庄大惊：“公孙柳真造反了？这么快？”
　　“我确实有此怀疑，常和的表妹遇到的流寇，怕就是公孙柳的人，他们自称柳家军，”周勉心头冰凉彻骨，“这伙人是刚出笼的野兽。”
　　小庄的脸色也变了：“柳家军。”
　　他气得愤愤骂道：“公孙柳这个不阴不阳的奸人，天天想的啥鬼主意，净祸害人。这世道，还给人活路么。”
　　“怕只怕安城也遭难。”周勉蹙眉道。
　　“我明日就走。”小庄心急如焚。
　　“务必仔细，顾好自己。”
　　“我晓得，哥你放心。”
　　“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等这面事了，我也要去趟安城，你离开的时候留个信。”
　　“好。”
　　“若有法子，带着小莲去阳郡。”
　　“阳郡不怕匪徒吗？”
　　“有剑仙在，应该会安全点，明卿请了他师叔照应家里人。”
　　“剑仙，”小庄一听，眼睛又发亮了，“我找剑仙习武去。”

　　小庄走了没两天，京城里关于流匪的传闻忽地愈演愈烈。大灾之后本就易生匪患，只是这年的流匪似乎出奇地多，出奇地狠。由南到北，好几个州县匪患成灾，甚至有县令被绞死，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说法纷纷扬扬。似乎都在印证着“天降大灾，大燕将亡”的传言。
　　周勉不时去看看常和，边门的门人也都认识这位周大夫了。常和清减许多，也沉默许多。周勉也未多加劝解，只提及，他已去信给沈易知和沈元礼，托他们打听这些流匪的消息，他二人在江湖上的朋友众多，想必能有线索。
　　常和苍白着脸，忽然抖着嘴唇道：“勉之，明卿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勉哑口无言。
　　“他走之前曾经嘱我，让我等他得闲，亲自护送阿苑，是我等不及没听他的，我...”
　　“常和，你看看我。”周勉忽然压低声音，咬牙道。
　　“你可知，只因我一句无心之语，引来贼人惦记，致使一夜之间满门被灭，”他的声音压抑而冷硬，“可这是我之过吗？这明明是那群暴徒作的孽。我家人在天有灵，也不会同意我将这罪过背到自己身上。”
　　常和看着他，眼圈红了。
　　周勉不忍看他，转开眼睛，闷声道：“明卿又知道什么，他以为他来年就能回来，到时探完了远在江南的妹夫，正好顺路护送阿苑回京。”
　　“谁能料到，没人能料到。看这情形，来年会发生什么都说不准，谁知道是什么情形。”周勉心中酸涩，嘴里发苦，他不得不坐在这儿对常和扯谎，体味着自己的罪过。
　　周勉屏息轻声道：“常和，不太平了，早做打算。”常和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