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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龙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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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在落红阵阵里慢慢远去,盛夏在夏蝉的嘶鸣和池蛙的呱噪中临近。
石榴红花绽开了小喇叭,在枝头如火如茶的开起来,炽艳如火的红,似要将半边天都燃烧起来。
该是梅雨季节,天气却反常的晴朗无比,碧蓝如洗的天幕上,连一丝白云都找不到。
即使有风吹过,也是带着热气,黏黏的让人感觉不舒服,一点也没有夏风应有的凉爽。
京都里的达官贵人,都躲到了清凉避暑的别院。
只有那些依赖田地为生的农民们,看着地里因干旱而变得蔫巴巴的秧苗,心如火燎,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寄望老天赶快下场及时雨,别让心血都白费。
各地的龙王庙,挤满了络绎不绝赶来求雨的人,香火缭绕。
秦淮站在那些虔诚的求雨者身后,看着那被烟雾熏得有些模糊的龙雕像,微笑着对身边的人说:“我想到个问题。”
夜阳挑了下眉。
“你看那些被人供奉为正神的神啊,仙啊,一年要享受那么多的供奉,他们,究竟为人做过什么呢?”他看看那些无比虔诚的人们一脸庄重的在术士的引领下匍匐叩首,“天灾,人祸,战乱,疾病,依然困扰着这些人,他们所崇的神,也从末带给他们所祈求的一切,哪怕那只是一个很卑微的请求。”
“佛家总说慈悲为怀,可是,看看这景像,那些神佛的慈悲在哪呢?”
他笑着,唇角轻撇,笑容里带上淡淡的嘲讽。
夜阳静静的看着他。
“夜阳,你呆的那个地方,没人会行云布雨吗?”
“没有。”少年的眼眸清亮,“那是上古神邸的力量,我们,只能改变这些自然元素的形态。
知道少年没有骗自己,他自嘲的笑了下,“好像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以为那些人,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不是无所不能。”少年停顿了下,似在考虑该怎么说,然后才开口:“和人一样,会有喜怒哀乐,爱憎贪嗔,也会有死亡,如果有不同的地方,也许,区别就在于他们拥有力量。”
“你也有,不是吗?”
“嗯。”
沉默许久,秦淮才又问了句,“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那传说中代表着王权,高傲的龙。
夜阳眉尖轻轻锁起来,但还是回答了他。
“有。”
“你见过”
少年点头。
“在哪?”
“大荒,东北,凶犁之丘。”
秦淮回忆着脑中所知道的东西,凶犁之丘,好像在哪听过。
“是应龙?”脑中灵光乍现,他终于想起,那是山海经上所记叙的应龙居住之地。
“是传说中助黄帝战败,又协助大禹治水的应龙,你见过应龙?”
夜阳看着他欢喜的表情,脸上露出丝不解,不过还是颇巧的点了下头。
那条为老不修的龙,他都忘了是多少年前见过面,好像还打过架,只是,那时自己还不是这个身体。
“我们去找应龙吧”秦淮说。
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夜阳淡淡说了一句,“他不能布雨。”
“我知道。”秦淮笑了笑,“可他是龙祖宗啊,名副其实的龙王,他那些孝子贤孙们总会吧!”
夜阳闭上嘴,开始不说话了
东海之东,无人缰域,名曰大荒。
那是连世代居于东海,以海为生的渔民也从末去过的地方,虽然传说那里有无数奇珍异兽,但这些靠海吃海的本份渔民,似乎谁也不愿意冒那个险。
两人只能租了条船,在船上储够半月份的清水和粮食,然后,扬帆出海。
碧波浩渺,渔帆点点,白色的美丽鸥鸟,在海上飞舞,欢快地轻叫着。
秦淮袖着双手,站在船头,眺望海面。
夜阳静静的坐在那,垂眉敛目,秦淮也不去打扰他。
船上的仅有两个人,都在那,船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移动着,这情形,有些诡异。
日渐西移,原本炙烈的艳阳变成了火红的大圆饼,光芒虽然艳丽,却再也没有威力。
海面被艳红的霞光映衬着,似乎连海水也要燃烧起来。
秦淮感叹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从船尾传来唧唧的声音,秦淮收起心神,走过去。
夜阳正蹲在船屋,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正在喂一只海豚,那声音正是这只头部黑色中夹着点白斑的海豚发出来的。
秦淮打量着这温驯的海洋生物,如果没有它们,恐怕此刻正辛苦的划着船桨,哪能如此悠闲地欣赏海景。
“它在说什么?”秦淮问。
少年抬头,没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晚上要经过离岛,它要我们小心海妖,不要被歌声迷惑了。”
“哦。”
最后一线阳光,也沉没于海平线后,明月自海上升起来。
海面上,万顷银光粼粼,偶尔有飞鱼从海中飞起,掠过条直线,又坠入海中,溅碎了万点银光。
两个人,都躺在船舱里。
秦淮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满天繁星,心念微动,唤了声。
“夜阳。”
没有听到那个清冷声音的回应,他扭头,身边的人,双眸紧合,脸容平静,睡得一派安详无比。
笑了下,没有吵醒对方,只是独自欣赏着难得一见的海上夜景。
月渐中天,海上,慢慢起了雾。
薄薄的雾气,聚集着,将一切都遮掩得若隐若现,就连皎洁的月光也因这雾变得凄迷暧昧起来。
怪石嶙峋的小岛,在海中迷雾里浮现起来。
半人高的礁石上,有美丽的少女,手执着缀满明珠的玉梳,正梳着长长的垂到海面的称臣发,她身上,只以海藻贝壳为点缀遮掩着几处,月光下,可见肌肤如雪,玉腿修长,腰身纤细盈盈不足一握。
她低着头,正在唱着歌。
歌声甜蜜而温柔,带着盅惑人的甜美诱惑,让人忍不住想要停留下来,哪怕一世在此守侯,只为听她那如天簌般柔美的歌声。
秦淮听到那歌声,看到了那美丽诱人的少女。
歌声里,带着甜美的诱惑,少女原本在雾中有些模糊的容颜,在视线里却慢慢清晰起来。
依稀熟悉的清冷容颜,眉目淡淡如画,眸波流转,却是嫣然浅笑,淡淡浅浅,如飞花迷了人眼。
那是谁?
为什么自己的心,会有了痛的感觉。
眼中所看到的少女,表情又变了,没有了那清浅的笑容,平静无波,无悲无喜,就如同失去了生命的木偶娃娃,让他忍不住想要走过去,抱住她,驱走那缭绕在她身畔的沉重。
“叭”不轻不重的一记手刀,斫在了他后颈上,力道不至于让他昏迷,却也瞬间一阵巨痛,神智前所末有的清明了起来。
眼中的幻象消失了,那美丽的少女依然坐在礁石上哼着歌,容颜依然有些模糊。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船舷边,一只脚踏在了船舷上,估计着若那一记手刀再晚点,他的人已经要向海龙王去报道了。
收回脚,扭头,夜阳正站在他身后,右手,仍然竖掌如刀,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就是那一记狠斫的凶手。
秦淮讪讪地一笑,默念起那人教过的口诀,封闭起听识,不再受那歌声的迷惑。
许久,他才对夜阳开口,“你在报复我。”
这小子,明明知道今晚会遇到这个用歌声迷惑人的女妖,却不提醒自己,直到他受了盅惑的时候才出手给了他记手刀。
明明是在报那次通天塔外打昏他的仇,连砍到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
夜阳哼了声,垂下手。
“我有说过。”
揉了揉后颈,秦淮苦笑:“那也不用打这,很痛的。”
夜阳不理他。
“谢谢你,。”秦淮在他耳边说了句,“没有你那下,我怕还没见到应龙,就先去找海龙王去了。”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少年不习惯地侧了侧头,移了下脚步,仍然没有说话。
将他动作看在眼中的秦淮在心底偷笑了下。
秦淮又想起那个在幻觉中见过的少女,虽然知道自己是被女妖的歌声迷惑才产生的幻觉,但那时心痛的感觉是真的。
他坐下,对夜阳讲起了刚才那瞬间,他所看到的少女以及心情。
夜阳安静的听他说完,才开口:“她是你要找的人。”
秦淮似受惊般的,微微颤抖了下。
“那个女妖,叫离魅,她的歌声,是能勾引出人心底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或感情。”夜阳又歪了下头,“你说的那个少女,也许是你都还没有意识到的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吧。”
秦淮没了声音,如果是像夜阳说的那样,为何在此之前,他对那个少女的影像完全没有任何的感觉呢。
而且,如他所说,那自己对夜阳的那种感觉,又是什么呢?
秦淮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赶出脑海。
那之后,一夜安宁,再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跳出来。
天亮的时候,一座光溜溜祼露着褚红岩石的小山丘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就是凶犁之丘?”秦淮问
夜阳点了下头。
“不像是龙会住的地方。”秦淮从船上跳下去,打量着岛上的地形,然后下了这个结论。
“你以为龙应该住什么地方?”说这话的不是夜阳,而是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中年人,面容端正古典,眸光深幽远,浑身上下充满着种高贵气息。
“就算没有所谓的水晶宫,也应该是树木葱笼,山禽走兽的山林风光。”秦淮耸了耸肩,“这地方,就一荒岛来的。”
“哈哈,”中年人听得他这话大笑起来,“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个荒岛。”
“不过,一界凡人,也不可能轻易踏足这岛,年轻人,你是什么来历?”中年人盯着秦淮,身上散发的威严之气压迫而来。
秦淮已多少猜到对方的来历,却仍是一脸微笑的无谓表情:“就如你所说,一介凡人。”
中年人眸光一盛,旋即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煌庭的小怪物带来的,难怪能找到这。”
“谁是小怪物?”夜阳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人面前,面无表情地问。
“你们这班不老不死的小子,不是小怪物是什么?”中年人上下打量着他,“这样子还不错,不过这脾气就比以前差太多了。”
少年的眉轻轻往上扬,淡淡开口:“你想打架我还是可以奉陪。”
“免了免了,就算换了个性子,估计下手还是一样狠。”中年人摆手,“我可不想在人界的小子面前丢脸。”
他瞟了眼秦淮,似在思考什么,许久才道:“这小子,是不是……”
不过话没说完,便又自顾摇头了,“不对,如果是那笨小子,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你们跑到这来有什么事?”
夜阳没有回答,紧闭着唇转过身去,若无其事的眺望着海面。
秦淮盯着脚下的岩石,微微一笑。
“想请您和您的族人,履行下本职。”
应龙又大笑起来,眸光愈加深远:“你要我帮人类,度过这次的天灾。”
秦淮点了点头。
应龙又打算了他一眼:“你敢到这儿,胆量的确不错,不过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为什么?”应龙冷笑了声,“你应该去问你的同类,对我的族人做了什么?”
他伸出手,手心放着颗黑色的珠子,在清晨阳光下,散发着五彩斑斓的绚丽光芒。
“小子,认识这是什么吗?”
“夜明珠。”
“不错,是夜明珠,不过,你知道它是怎么做的吗?”
秦淮摇头,夜阳站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似在考虑什么。
应龙冷笑着。
“这是你的同类,用能想出来的各种卑劣手段,杀死我的族人,剜出眼睛用我龙族的鲜血浸出来的。”
他盯着秦淮。
“你知道,那些为了追求金钱名利地位的人类,是如何对待我的族人?剜眼成珠为显富,剖腹取心为贪求长生,剥鳞为甲,抽筋为带,他们,对我的族人没有任何敬畏之心,而是,把我的族人,当成了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你,要我去救你那些卑劣的同类么?”
秦淮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那些,只是些权欲熏心的败类,平民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为那些人来承担痛苦。”
“那我的族人就该死?”应龙盯着他,眸中凶气渐盛,似乎只要他说错句,便要取他性命般。
“他们无辜,那些百姓更无辜。”秦淮毫不示弱地迎上应龙的目光。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夜阳站在他们身边,晨间的海风吹拂着他的鬓发缭乱飞舞。
“应龙,他那句话,没有错。”
许久,少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小怪物,你也向着那些人类?”应龙怒目瞪向夜阳。
少年低着头,被风吹乱的刘海纷纷跌落在眼帘上。
“我也是人,而且,他说的没错。”
“那些百姓没错,我的族人就有错了么?它们只不过是恪守本职的龙族,却要让人类那样对待,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是为什么?”
听着应龙的怒吼,秦淮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望向夜阳,开口,说了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应龙便没了声音,它不是不懂人世,在这人间呆了几千年,他比人更懂得这世间的人生百态,其实何止是人,神不也一样。
他的族人,若没被神化,若没欲念,又怎么会被小小的人类所杀害。
这是人类的悲哀,还是他们龙族的悲哀?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应龙的声音苍老下去。
“秦淮。”
“也许你说的对,那些平民百姓是无辜的,作为龙族,我们是应该履行自己的本职,但是,从我的立场上,我做不到。”
“可是,”
“你不用和我说下去,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去找我的族人吧。”他将手中的夜明珠抛给秦淮,“有这个,他们不会伤害你,你也能凭它自由行走在那。”
“我要去那找?”
“南海,九重渊,长夜末央宫。”应龙瞟了夜阳一眼,“小怪物应该知道那地方。”
“知道。”夜阳回答了两个字。
应龙又看了秦淮一眼,许久,才叹气似的对夜阳道:“小怪物,他还没有好?”
少年摇了摇头,乌黑的眼睛在那瞬间失去目标般茫然起来。
“一千年了,好漫长的一千年,他若有知,也该醒了。”应龙叹着气道:“天延当年的那个咒术,就当真如此强大?连你和刹加,娃娃三人都不能解除?”
少年没有回答。
“算了,我这是明知故问。”应龙瞥了秦淮一眼。
“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和个人类的小子在一起,不过……”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摇了下头。
南海。
九重渊,长夜末央宫。
五彩斑斓的海鱼,摇摆着绚丽的尾巴,在鲜艳精致的珊瑚丛中游过。
美丽的鲛人,轻甩着如纱雾般梦幻美丽的尾巴,一双纤手抚弄着竖琴,低吟浅唱着,歌声温柔而甜美。
秦淮发出不知道第几声惊叹。
这里,比人间传说的水晶宫显然要更加美丽。
而在他旁边,有个眉目如画清秀的年轻人,正抓着夜阳的手,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这个年轻人,就是这长夜末央宫的主人,他们要找的人,九重渊最高的统治者,有着个很柔和的名字:月光。
将美景打量完毕后,秦淮收回注意力,看到那位主人仍然在说着什么。
夜阳神情平静地听他说话,神态很安详,宁静,一点也不似平日的冷淡。
秦淮静静听了两句后,开口问:“不知我之前的请求,宫主可否答应?”
突兀被他打断话题的年轻人转头看了他眼,微微一笑。
“答应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
“请说。”
“我要你帮我在人间找一样东西。”
秦淮沉吟了下,龙族要找的东西,定然不是普通之物,怕不是那么容易找到,而这天灾,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放心,你的要求,我可以先实现,”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月光微笑着说,“只要你能找到那样东西,我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好,我答应,你要找的是什么?”
“蜃吻。”
“蜃吻?那是什么?”
“那是九重渊的至宝,能将它所见过的景象完整的保存下来,在另一个时空或地点展示。”月光解释。
“既然是至宝,应该很重要,又怎么会流落在人间?”秦淮有些好奇的问。
月光扶着珊瑚栏杆,一双秀长的眼微微眯起,许久才道:“话说起来很长,大概也算是长夜末央宫的一个秘密,不过,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机,等你找到了,我会慢慢告诉你。”
“好吧。”秦淮也不是那种非要追根究底的好奇宝宝,“ 不过,至少得告诉我,它是什么模样。”
月光伸手,抹过身边泠泠流动的海水,水如镜展开,将画像展现出来。
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海螺,与一般海螺不同的是它的壳上旋转的纹路是斑驳的五彩色,整个螺壳似乎都氤氤在种梦幻般的五彩之色中。
“这就是蜃吻。”月光一挥手,影像便消失了。
“我现在就会让我的同族去履行你的条件,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一场大雨,让池塘里蓄满了水,莲叶如碧盘展开,滚动着露珠。
奄奄一息的枝叶终于在雨后挺直,努力绽开了鲜绿的叶子。
田野里,被一片青绿之色笼罩着。
龙王庙前,香火更盛。
秦淮盯着那被烟雾熏得有些模糊的龙神像,对站在一边的夜阳说了句。
“谢谢你。”
少年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眸光中却透出点惊诧。
秦淮合掌,对着龙王雕像诚心地挥舞了三下,才睁开眼,朝夜阳一笑。
“没有你和应龙,这场雨,不会来得这么及时。”
少年唇角微扬,秦淮在那一瞬间以为他要笑,但他却没有笑,只是开口,淡淡的说了句。
“你该谢的,是你自己。”
雨过天青,是个好天气。
官道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马上的少年,意气风发。
“夜阳,接下来去哪?”
“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