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焕瑶台》明堇

131、浮出水面

　　天圣元年，小满至，靡草死。

　　汴都波诡云谲，坐落青山隐于世外的无垢山庄却于此时扔出了一颗深水炸弹。

　　孟元出山。

　　武夷山几乎顷刻被踏破。

　　白尘老人于众侠客英雄面前当众收徒，首徒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衣女子，众人讶异之余倒也准备好了恭维，云府新任家主却在此时迈步而出，认下那无人识的黄衣女子乃云府三位护法之一，情真意切云云与其自幼相携相伴、胜似姊妹。

　　孟元笑意岑岑，甫一起身，众自退避，听得他郑重宣布。

　　“隐居十数载，孟某与这偌大江湖已算不上深交，无垢山庄需要更年轻的领袖与血液，恰逢白尘师叔收徒，孟某今日便将这庄主之位传于星晖师妹，请诸位共证！”

　　鸦雀无声。

　　旋即平地惊雷！

　　慕孟元之名而来的诸多江湖中人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孟元出山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无垢山庄庄主之位传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衣女子，而这女子，又竟然出身云府！

　　隐匿山间、中立多年的无垢山庄，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大张旗鼓地站在了云府的身后！

　　消息很快传回了汴都，传遍了江湖。

　　暗阁中的明若予捏碎了手边银瓶，仆从慌忙要为她包扎，却被她摆手喝止。

　　她安静地独自坐在阴影之中，心绪翻涌。

　　无垢山庄这枚棋子，算是废了。

　　收星晖为徒的，是素来桀骜不驯的白尘老人，是与君孟大侠同辈、连孟元也要尊称一声“师叔”的白尘。

　　无垢山庄，孟元之下，论起辈分，再无一人高得过星晖，孟元传位于她，是传位给了白尘老人唯一的亲传弟子，传位给了自己的师妹，与云府攀不上关系。

　　可是之后呢？

　　云裳当众诉说与星晖之情谊，曾参加过傅明婚宴的人亦也记得这黄衣女子面向巫山派诘问一力承担、维护云府的情形，成为无垢山庄庄主的星晖，由星晖担任庄主的无垢山庄，与云府，再无可能没有关系。

　　可是孟元，依旧超脱世外，无可指摘。

　　无垢山庄却代替他成为了云府的屏障，而他日无论云傅明三家闹成什么样，他孟元依旧能堂而皇之地以其中立身份出面调停，正当偏帮。

　　明若予心中恨恨，却又无可奈何。

　　她想要逼孟元逼无垢山庄出手，打破平衡，孟元与云裳如今却反将一军，无垢山庄附庸于云府又如何，与他孟元何干？甚至即使这天平隐隐已倾斜向云府，又与他孟元何干？这江湖只要有他孟元在一天，就始终能维持着明若予最不想见到的平衡。

　　自昔年君孟大侠开创玄元道伊始，至孟元于沙场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奠基，这大宋江湖随君孟大侠的成长而成长，又在孟元执掌下趋于成熟，受此师徒二人影响颇深，孟元的存在，原本就代表着大宋江湖的魂。

　　明若予想要熄灭这魂灯，在巍峨丰碑上刻下划痕，谁知到头来不痛不痒，而丰碑永存。

　　不能坐以待毙。

　　明若予霍然起身，一言不发转向藤椅后方，眼前石墙洞开，她甩手飞出一枚飞镖歪歪扭扭扎中身后仆从，仆从却立马口吐鲜血跪倒在地，旋即昏死了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会毒入五脏而亡。

　　明若予头也不回地朝着更深更暗处走去，待她身形消失后，石墙无声关上，仿佛此处仍只是明府暗阁。

　　并非与那条通向傅府的地道相连。

　　明若予朝着地下一直走，周身越来越冷，越来越暗，她却没有丝毫害怕，地狱的路，七岁掉入古井那年她就走过了，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烟云迷雾，她只需要挥挥手，就能戳破。

　　“明二小姐，别来无恙。”

　　而这迷雾之中，忽地传来一句苍老而遥远的问候。

　　又是他。

　　明若予头皮发麻，忍下不适，淡淡笑着，“傅爷爷，您叫我若予便好，如此客气，折煞若予了。”

　　“明二小姐如今贵为明府家主，老朽一个闲人，自当注重礼数。”

　　老者同样和她客套着，听得她心底冷笑，明明是条千年蛇，装什么无害，倒也是同性相斥了，习性的性。

　　“傅爷爷，无垢山庄的事，你可都听说了。”

　　明若予依旧挂着那恰到好处的微笑，继续试探。

　　老者顿了一瞬，冷哼了一声，“孟元那厮，亏他想得出来，老不死的年纪了，还非要坏事。”

　　“恐怕这主意不止是孟老庄主想的呢。”

　　明若予与孟元素无交集，但从小也是听着他的丰功伟绩、在孟元显赫声名笼罩下的江湖里长大的，内心对孟元多少会有尊敬，否则她也不会那么煞费苦心旁敲侧击却算不上什么阴招地想将孟元拉下神坛。

　　她亦，有几分敬畏。

　　而这老者，言辞之间，对孟元竟似乎深恶痛绝。

　　“你是说云家那小丫头？”

　　老者声音上扬，“一个黄毛丫头，能有几斤几两，明二小姐你还是莫要被情爱迷了眼。”

　　明若予抿嘴不语，老者默了半晌又道：“不过我家那孩子竟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甚至险些为她丢了性命，这丫头的确留不得。如今云岚已死，云府就剩下那个黄毛丫头撑着，若是她也没了，云府自然是土崩瓦解，届时你我亦都如愿了。”

　　“傅爷爷说的是。”

　　这一句，明若予乃是真心。

　　黑暗中一道门轰然打开，出现在明若予面前的是一座地牢，坐落在傅府地下的牢笼，四周牢笼之中，零落摆着不少森森白骨，唯独最中间那一间牢房，被精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光，什么都看不见。

　　“明二小姐，”

　　声音传来，明若予缓缓回身，看着满头白发的老者推着轮椅从另一侧地道出来，一直到了她身前才停下，微微仰头看她，眼中尽是冷漠，说话却是揶愉，“我早同你说过孟元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偏要一试，如今可信了老朽了。”

　　“若予受教了。”

　　明若予微微屈膝行礼，勉强接受他这一番说教。

　　“只是傅爷爷，云裳绝不是你所想象的能够轻易对付，她能够在燕京击杀无法大师十三徒，能从那口枯井里平安无事走出来，能一举击杀无法大师……”明若予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和无法大师在同一时刻死去的明空生却又不愿提起他，缓了一下才继续道：“她不是普通武林中人。”

　　老者却不以为忤，淡淡道：“她无非是比旁人多会几分法术罢了，论起这个，也不是没人敌得过她，明二小姐你亲自试过的不是么？”

　　明若予再次闭嘴，这个傅玄，若不是看在他背后傅府的面子上，她才不屑在这里与他联手！

　　“老夫开玩笑的，明二小姐何必当真，千生当时也是为了帮你，若没有他的助推，明二小姐恐怕也不会如此迅速地成为明家家主，不是么。”

　　老者却极其敏锐地依旧察觉到了明若予隐藏起来的情绪，干巴巴笑了两声，不可谓不傲慢。

　　明若予被他说中心事，甚是恼火却并未发作，她从来都不是那等不明智的冲动之人，当初虽然她并不知道千生交给自己的药会致傅逸冰于死地，但的确也是因了那件事，令她彻底对叶凌远心冷，抛下虚妄执着，下了决心以明若予的身份去夺得自己能得到的一切。

　　她亲手将明若虚杀死在了自己身体里，嫁给傅逸冰的那个明若虚对她就再也没有用了，她借用千生的灵炉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明若虚”的魂灵，就像千生当时杀了韩禹那样，可惜了最后竟然还是被云裳将魂灵救了出来，明若虚一日活着，就一日提醒着她被她抛弃了的过往和自我，如今，明若虚被傅逸冰珍之重之，她是再也难下手了，她日夜难寐，却只能受着。

　　她没有退路，踏刺而行，却也不会轻易让他人好过。

　　“傅爷爷，当日武会上差点死去的，可是您的亲孙子，难道是您默许千生的么？”

　　明若予作天真样问道，傅玄果然面色不豫。

　　他由始至终只吩咐过千生协助明若予要了云家突然冒出来的三小姐的命，千生却自作主张欲在武会上害了逸冰，这小子，难道还真把叶凌远当自己主子了，忘了是谁当年在鬼门关把他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