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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重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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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界外,池底的黑袍女子护持着昏迷的云裳轻轻平放于地,挥袖将铜镜收入了怀中。
跟随云裳一同出来的水灵原本兴奋地欲从她灵脉之中出来,却瞬间感知到一股自本源而发的压制,令它们刹那冻结无法动弹半寸,甚至它们隐约能感受到,它们还能活着,都是因为待在云裳的灵脉之中,因这股威压对云裳极是温柔,否则它们也许会一霎爆灵而亡。
这股力量,超脱了它们的理解。
“抱歉,熙儿,我最不愿你与凡氏扯上关系,更不愿你因此受伤害,却没想到我偶然间的一次点化,到头来对你造成了二次伤害,难道真的皆是定数,连我都无法改变么……”
女子轻柔将云裳耳边鬓发拨弄整齐,喃喃自语。
当年君孟求道,竟唤出了三道天雷,硬生生以凡人之躯扛了上去,女子恰好路过此地,感其道心坚毅,随手赐下这玄元镜助他修炼,君孟自是闯了出来,女子也全然忘了丢下玄元镜一事,更不知后来的君孟修炼成了什么境界去了何处,由始至终那只是她抬眼间的一缕善念而已,于她微不足道。
她怎会想到,怎会想到自己默默看顾了数万年、既是她的血脉后人亦是她的传人的伊熙,这世界她唯一的挂念,会因自己那不曾记得的善念而陷入困境,偏偏这困境,又与她唯一在乎的劫难有关。
不论伊熙再怎么恣意妄为,女子都只觉是小事,小孩子嘛,有几分天真反而可爱。
可唯独与凡轩陷入纠葛,非同小可,是足以威胁到伊熙的性命,甚至威胁到整个世界的绝不能被允许发生的事。
是以女子才会出现在沙漠,才会出现在此地,如今这威胁再度被抹除,她也可以离开了,但这世间是否还有诸如玄元镜此等物件也许会诱发威胁再度来临,她须得仔细排查了,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云裳眼看着要醒转,女子不再多停留,念在水灵对如今灵力稀薄的云裳有所裨益,没有抹杀其存在,种下禁制转瞬便消失,游走云层之际,她垂眸瞧见铁索之上坚决行进了大半几乎要脱力的叶凌远,眼中毫无波动,彻底隐入风中。
叶凌远用着他那十分耗费精力气劲的法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对岸,他手心的血一滴滴地往下掉,白羽被染得鲜红。
羽剑几乎被勒秃了,这要被方昭徽知道,估计得为他们决音谷开采出来的蕤银心疼死。
要恰如其分地将铁索拉直却又不能拉断,需要极其精巧的力道,为此他必须一直保持精神高度集中,才能分毫不差地维持一路,如今终于快要抵达终点,叶凌远心知自己的心力皆已达到极限,绝不能有半点松懈,否则前功尽弃,埋骨于此便是他的结局。
还有三步。
可他似乎没有三步的力气了。
叶凌远略微抖了下身前羽剑,羽剑前移了一尺,他手腕旋即一沉,羽剑立即再次缠住了铁链,他整个人如展翅的飞鸟定在空中。
第一步,叶凌远站在细长的铁链上,果断向前一跃,身后羽剑随之蜷缩,他下落之际借力挥下羽剑,于其身后稳稳勾住铁索。
这一步,径直令对岸洞口近在眼前,叶凌远闭目压下眼前昏黑里万千繁星点点,再次凝神。
他不知道,此时的眼前山洞中,透过那缝隙天光,洞中的孟元正噙着一缕笑注视着他。
孟元没想到叶凌远会选择用如此最笨拙最苦却也最快的方式,来过这一关。
这铁索没有着力点且细窄光滑,无论是用轻功还是溜下来,都难以跨越。
当年他和师兄两个人,在山体里转了许久闯了无数机关才自另一条道被打入池底并因此发现原来池底方是真正的出口。
叶凌远能如此快地出现在铁索之上,想必是一开始就选择了进入池水中,少走了很多弯路,这倒是令他颇为意外。
只是为何只有叶凌远一人在此,孟元不解,难道那云家三小姐当真如此不幸运地撞上了当年唯有师父经历过的镜中考验,那么……她还出得来么?
他原本以为云裳叶凌远二人会似他当年与师兄一样,在万般劫难中生死与共,亦于自己与对方之间做艰难抉择,可是一切都和他想得不一样,云裳不知所踪,叶凌远极其迅速地出现在了山间铁索上,叶凌远的孤身一人也注定了他无法像当年孟元与孟玄那般携手渡此铁桥,他只能靠他自己。
而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出了如此近乎自残却最有效的法子并径直实践。
也许他真的很想很想,尽快见到云裳。
孟元为之感叹,叶知秋那般把什么都背在身上却也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生了个多情种儿子啊。
近在眼前了。
叶凌远定定看着那一缕缝隙,告诉自己。
山洞峭壁毫无凸出点,他唯一的希望就在于那一缕缝隙。
他并不知道孟元就在里面,即便他知道,他也明白,孟元不会出手。
思忖片刻,叶凌远睁了眼,陡然暴起,身前身后羽剑同时蜷缩至腰间又霎时展开捆成一条长鞭甩向洞口那一缕缝隙里,另一端缠绕在他手臂上扯着即将下坠的叶凌远滞空了一息,他另一只手已凝上玉色,对准那一缕缝隙猛地挥拳砸了上去,直接轰出一个大洞!
叶凌远与洞中错愕的孟元四目相对。
孟元刚想起身,羽剑的气劲却已泄、哧溜着滑走,孟元惊呼扑身上前,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叶知秋的后人死在自己面前!可是他抓不住羽剑!过大的磨损让羽剑彻底碎裂,一片片蕤银制成的羽毛散落在空中,孟元眼睁睁看着叶凌远彻底消失在洞口!
孟元瞪圆了眼,呆住在原地,仿佛一刹苍老颓唐。
当年他没能救得了叶知秋,如今……
“孟老庄主,我二人闯的是玄元道,你闯的,却是心劫啊。”
孟元浑身一滞,回头看到云裳笑吟吟朝他走来,她反手一抬,散落在空中的血红羽毛再次凝聚成长鞭模样回到她手中,云裳甩下长鞭挥出洞口,不一会儿长鞭向下一沉,叶凌远竟然沿着红羽长鞭爬了上来,完好无损。
“你们……”
孟元指着二人张口结舌,片刻后仰天大笑,既觉惭愧,又感悲凉,更多的,则的的确确是放下。
此时他也明白过来,这两个小辈怕是设计好了要在他面前假死这么一回,逼他从“洞穴”里出来。
他二人倒是自信,自信一定能闯得过关,自信云裳一定能及时赶到救得下叶凌远,倒是骗得他这老头子准备以死谢罪了!
不。
孟元又转过神来,无奈问道:“小丫头你早就到了是不是,叶世侄方才停在铁索上是与你在心念交流。”
看云家丫头方才那手法,她定是有点法术在的,能与叶凌远心念沟通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二人皆笑了,云裳笑得狡黠,叶凌远却带了几分歉意,恭恭敬敬一拱手,“孟庄主,晚辈们唐突了,只是唯有此法,才能让您彻底放下因家父之死带来的心魔阴影,还请见谅。”
“你不必道歉,这主意定是小丫头先想的。”
孟元此时又恢复了本性,哼哼着直摆手。
云裳见此立即道:“那我可是不会道歉的喔,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你!”
孟元气结,看着云裳这混不吝的模样,却又心知她说得是对的,做得也是对的。
叶知秋身死,柘叶庄灭门,令当年因与师兄、与亲儿关系走在破裂边缘而本就心力交瘁的孟元几乎信念崩塌,他选择了封闭、选择了逃避,这一躲,就是十多年。
没人胆敢拉他出来。
即使云裳和叶凌远闯到他面前,他却还是想要拖延。
直到方才眼睁睁看着和以为叶凌远死在自己面前,似一把利刃彻底割开了他这些年勉强造就的面具之墙,击垮了他的防御。
他再也躲不了了。
孟元也好,无垢山庄也罢,都在那一瞬间,重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