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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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古老的石阶一点一点向山顶登去，柳生剑影惊讶于自己此刻的心情居然会是这样平静。他身旁的女子神情自若，面容一如既往的典雅清丽。只是，如果你仔细地去看，就能发现那对美丽的秋瞳如今变得更加明亮，却也更加沉静。柳生剑影知道自己是爱着楼无痕的，这个女子在他的心里占据一个那么重要的位置，以至于一度动摇他心中的道。但也正是因为楼无痕，让他有了顿悟，情、道两不舍。柳生剑影曾想过，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可以带着这个温婉清丽的女子回到东瀛，竹篱茅舍，清酒野蔬，在荧荧的烛光下相伴到天明。然而……他停下了脚步，看着楼无痕走完了山顶的最后一级石阶。
清晨的空气里带着微冷的潮意和草木的清香，山顶的古寺楼照在晨曦的光晕中，更添一份清圣祥和。楼无痕回过头，笑着道：“谢谢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
柳生剑影望着她，他知道自己的天命在何处，这是何其的幸运。有的人终其一生，甚至历经几世都只是在这世间浑浑噩噩，不知来处，不明去向，辨不出因果明灭。而他却已经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天命，只要舍得眼前这印入心里的柔软笑靥。
“我即将踏上我的道，你也该回到你的路途，结束这最后一段旅程。”楼无痕回望着他，清明的眼眸温润如玉。红楼剑阁的种种已是昨日烟云，在无佛寺的那几日她便已经彻悟。不再执着于过去，也不再惶恐与未来。现在她要做的唯有放下，放下眼前这名叫做柳生剑影的男子，放下与他相守一生的希望。楼无痕知道，只要她开口，柳生剑影一定会带着她回到东瀛，两个人平平静静的相依到耄耋白发。但她也知道，如果这样做了柳生剑影这一生中总会留下抚不平的遗憾，也许连他本人都察觉不到。所以，她愿意，也必须放手，放他去完成自己的天命，证得自己的圆满。
楼无痕微微叹息，转身，起步，不再有片刻的停留。山风轻盈的划过，抚起一缕青丝。柳生剑影茫然的伸出手，那一抹乌亮从他的掌心划过，微凉而柔软。他摊开手，任它随风飘散，手掌空了，心却是满的。放下不等于放弃，那些曾经尽力的感动、伤痛、顿悟，都沉淀在心底，不是消散，而是重生成了另一种形式。这便是他的天命，他的道。
柳生剑影向着山顶的古刹投去最后一瞥，然后转身离去。在他的背后，无暇的剑穗在晨风中轻轻摇动，宛若无声的告别。
当回忆编织成的景象碎裂，素还真再一次看见了弃天帝的身影，高傲俊美的魔神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他一步步走向素还真，后者的目光与他平静的向对，直到自己的下颚被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
“没想到汝之灵识在天界时就已经开始觉醒。可惜了，如果不是落到人间，千年之内必可成神。”弃天帝抬起素还真的脸，极具侵略性的气势令后者微微的皱了皱眉，但下一刻便恢复了平静。
在意识空间中所看到的最后景象，并非来自弃天帝的记忆，而是来自素还真本身。或者说，是来自于圣魔并蒂莲那即将开启的灵智。
“他想让汝成为吾之眼、吾之躯，借汝之存在，让吾体会人类身上所谓的‘希望’”弃天帝盯着素还真，脸上勾勒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可吾却借汝之双眼，看到了一个白骨累累的人间，看尽了人类的贪婪和残忍。你所谓的‘希望’，只不过是为了逃避绝望罢了。”
素还真的眼眸中闪过一些光彩，弃天帝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放开了手上的钳制。很奇怪，魔神明明可以直接从素还真的脑海中读出想法，却还是更愿意听他把话说出口。
与对待苍不同，虽然在万年牢中弃天帝总是很耐心的与苍对话，但那只是感兴趣于苍话语中的针锋相对，和他在说话时所流露出的坚韧和骄傲。正气、骄傲、睿智、坚强的六玄之首，能激起魔心中残忍的毁灭欲望。素还真却让弃天帝有不一样的感觉。同样的正气、睿智、坚强，只是少了一份针对魔神的骄傲与对抗。但温和柔顺的表象下，却有着比苍更为坚韧的灵魂。更不用说，素还真是圣魔并蒂莲中的圣莲所化。那是弃天帝在世间的第一样造物，在本质上最接近魔神的存在。从这点上来说，比起圣魔元胎的朱武，圣莲所化的素还真到更像是魔神之子。也许，无论是人类还是神魔，对自己孩子总是会多一份不自觉的纵容和怜爱。
“魔皇，”素还真顿了顿，然后笑道，“既然陛下现在是以这般姿态出现，那劣者便继续称呼一声‘魔皇’了。”
“哼。”弃天帝冷哼一声，却没有置评。
“魔皇说素某逃避，但若人间真像魔皇所说那般绝望，素某又怎能有逃避的空间？”
这话说得诡辩了。弃天帝嗤笑：“汝所谓的‘空间’就是那些中原正道？嗯，也许现在还能加上一只叛逆的魔，不过是群看不清现实的愚蠢之徒。”
“非也。”素还真浅笑，“劣者所言的‘空间’并非某些特定的人，而是存于人类心中对希望的坚持。面对十恶不赦之人，仍远相信他又改过自新的机会，面对毁天灭地的灾难，仍不放弃对抗毁灭的勇气。只要有这样的信念在，人类便永远不会陷入绝望。”
魔神脸上的笑容越发凛冽，却在注意到素还真脸上青紫的指印后微微挑眉。他缓缓的伸出了手，然后就如同变魔术一般的，从指间开始泛起淡淡的白光。待到那只手触及清香白莲的脸颊，眼前的魔神已经变做了雪衣银发的模样。冰凉的手指在素还真的颊上逡巡，再次挑起了他的脸，同样的侵略和霸道，动作却轻柔了许多。
“你太天真了。”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无论你在人类的身上看见怎样的信念，怎样的希望，都不足以弥补人类的缺陷。过程对于吾来说只是过眼云烟，人类最终只会走向绝望的结局。”
“未来有太多的变数，即便是神灵也无法预测。”素还真认真的望着弃天帝，面上没有笑意，却依然的温和而坚定。他看见魔神的眼中仿佛有火光在闪动，黑色的火焰跳跃着冲出了异色的双瞳，迅速的蔓延。只是眨眼的功夫，弃天帝便又恢复了魔皇的面貌。素还真近乎有些惊叹的眨了眨眼睛，接着马上反思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了。
“没有多余的未来，”魔神的手已经回到了身侧，素还真脸上的青痕已经消失不见。
没有多余的未来，弃天帝是这样宣告的。
“因为吾现在就将毁灭人类！”
残鸣山，残鸣山，这是座上山有着一个荒凉的名字，一个哀伤的故事，和一个苦苦等待的痴人。千里之外有一座中年笼罩在霪雨和雷电中的山丘，与残鸣山遥遥相对。一名形貌怪异的老丑之人隐在幽沉的夜色中眺望。残鸣山深处，美丽的飞天梦仙境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在山林中映出一片如梦的红霞。这是每个女子心中都有着的梦，在美丽的红色中与自己心爱的人许下白头的誓言。
“霓裳飘渺众神渡，觉来犹知梦成空，吾恨天穹无绝期，叹留人间一残生。”
暗哑干涩的声音，在雷雨的映衬下宛如来自地狱的哀鸣。老者背负着狞笑的孩童缓缓走下了极雷之丘。然而，却不是向着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地方。
千里的遥遥相对，千年的苦苦等待，却还是是填不平那阻隔在有情人之间的深渊。
魔神的毁灭令人畏惧吗？
面对弃天帝的宣告，面对强大魔气的威压，素还真心里却生不出一丝的恐惧和焦虑。和与过去的那些敌人对峙时不同，不需要那种摒弃一切杂念的睿智和冷静。在面对弃天帝时，他只觉得一种来自内心的平静。也许是因为圣魔并蒂莲与创造者之间的共鸣？素还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不如就此顺其自然。
“魔皇可愿与素某打一个赌？”他笑着看向弃天帝，不带任何意味的笑容。
“哦，”魔神饶有兴趣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你想赌什么？”
“赌这人间有陛下不愿意毁灭的人。”
“呵……”弃天帝低笑，“圣魔并蒂莲从吾而出，在吾眼中，你不属于人类。”
手再一次抚上素还真的脸颊。手指从额角、眉梢、耳畔一路下滑，落向柔软的脖颈。缓慢、轻柔却霸道，像是在把玩一件属于自己艺术珍品。后者就这样不躲不闪的任由弃天帝摆弄。
“素还真便只是素还真。”清香白莲从容的开口，末了，又突然转成了玩笑的口吻，“相信在很多世人的眼中，劣者早已不在凡人的范畴。”
“哦。”弃天帝收回手，退开了一步，“那么，你要拿什么来与吾赌？”
“圣魔并蒂莲既是由魔皇所出，素还真身上便无任何东西可与魔皇做赌。”
以退为进。弃天帝眯起了眼眸，却不得不承认，这种柔顺的姿态令他愉悦。
“没有筹码的赌局不能成立。”
素还真温和的颔首，道：“素某的筹码，正是在魔皇身上。”他没有说明，但弃天帝却听懂了。异空间内顿时掀起了魔神的滔天怒气。
弃天帝的寒眸冷冷盯着素还真，汹涌的魔气宛如实体般翻动着他华贵的衣袍。他的嘴角缓慢的扬起，拉出残忍的弧度。几乎是从齿间磨出了森冷的话来。
“你以为可以窥测吾之意志吗？”
素还真毫不怀疑魔神将用痛苦的刑罚来折磨自己，事实上，他已经可以感到浓郁的魔气笼罩在他周围让他无法动弹，甚至压迫者他的脖颈带来窒息的感觉。素还真在心里苦笑，经经历了弃天帝的记忆，再加上来自于天神的提醒，让他发现了近乎不可思议的真相。
弃天帝对人类的厌恶，不仅仅是来自于人类本身，更是来自于对众神的质疑和失望。人类这种可悲的生物是因神祗的无能和自私的出现，是众神之罪。弃天帝灭世，是为了弥补众神之过，也是出于对人类的怜悯。
然而，以魔神的骄傲，又怎能容忍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
有那么一瞬间，弃天帝几乎想要素彻底毁去素还真的灵识，让圣魔并蒂莲重新孕育。他将魔气的压力缓缓加重，看着素还真因窒息而涨红的双颊，因为痛苦而蹙起的眉……
最后，魔神收回了自己的威压。受魔气侵蚀和窒息而眩晕的素还真身形一阵摇晃，他极力的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却还是遥遥欲坠。弃天帝伸手一揽，他便半倚在了魔神怀里，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冰冷的汗水沾湿了鬓角的白发，显得苍白而憔悴。
“即便有再多的怜悯，也无法消除吾对人类的厌恶。”弃天帝揽着素还真，随意的为他整理着有些凌乱的白发。
“陛下……咳，”素还真的声音有些微哑，“可愿意与素还真一赌？”
弃天帝低低一笑，手指绕起素还真的一缕发丝：“吾为何要与你赌？”
素还真不语，魔气在他的体内流窜，吞噬着他的意识。他索性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了魔神身上。冰冷的手指按上素还真的额角，魔气被缓缓的抽离，但他的意识却没有因此而恢复清明，反而一点一点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吾便与你一赌。”弃天帝抱起失去意识的素还真，俯在他耳边说：“在人界毁灭之后……”低低的话语逐渐转为呢喃，最后消失在那昏睡之人的耳边。
豁然之境，剑子、佛剑、龙宿三人正在静静等待，天空中突然飘下一阵冷雨。
佛剑分说皱了皱眉：“有一股怪异的氛围靠近。”
“应是朱武所说的人吧。”龙宿放下了手中的茶。
“霓裳飘渺众神渡，觉来犹知梦成空，吾恨天穹无绝期，叹留人间一残生。”苍老沙哑的声音，哀凉惆怅的诗号，伴着孩童似哭似笑的声音缓缓进入了豁然之境。
“嗯，来了。”剑子起身，望向来人。
荒凉的无风原，肆虐的万里狂沙，却牵系着人类存亡的关键。毁灭的魔神再次降临无风原，在翻滚的风沙中从容而立，优雅的仿佛置身于华美的宫殿。突然，魔神的嘴角微扬，道：“一页书，让吾期待的对手！”
一身佛门浩然之气的僧人从天而落，脸上却不见慈悲，眼中流露出一种决然。
“即使神魔乱世，也无法摧折人类，弃天帝！”
“是吗”魔神轻笑，神之岚运于手中，“就用证明让吾相信！”
一页书拂尘一扬，圣掌随即递出。双掌一接，弃天帝便觉一页书得功体有所不同。一掌过后，佛者稍退数步，但神色自若。
“趣味。”魔神负手而立，“今日接掌，你已经有所不同。”
“中原武学之深，千变万化。”一页书与魔神对视，眼中信念不曾动摇分毫。
“终于找到克制圣魔元胎的方法了吗？然而……”弃天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杀意，“就凭你，还不够。”
“是吗？加上吾呢？”低沉凛冽的声音由远及近，傲然诗号再现红尘。
“昂首千丘远，笑傲风间，堪寻敌手共问剑，高出不胜寒。”魔流剑•风之痕现身无风原！
“一页书，是吾来迟了。”风之痕向僧人颔首。
一页书笑道：“非也，是他将迟了。”两人一同对向弃天帝。
“佛门高僧和人间的魔，两位可不要让吾失望。”魔神双掌一翻，无边魔力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剑子仙迹三人也护着一名双目紧闭的僧人来到了神宫所在之地，欲一探神宫秘密。
“啊，你、你们……”
缘来和境内突然出现魔魅之影，织语长心惊得花容失色。水飘蓬与笑菡萏双双冲出小屋，将女儿护在身后。不见荷握住了长心的手，眼睛却望向不远之处。在哪里，坐在轮椅中的叶小钗正与一名蓝衣黑发的魔人对峙。
“叶小钗，完纳你的劫数吧！”伏婴师扬起黑色的咒符，笑容中杀意弥漫。
冷峻的剑者缓缓的抬起了头，平静的眼眸中星辰闪耀。
“伏婴师与弃天帝都离开了。”
“嗯，苍，你做好准备，在我打碎结界之时，你恐怕将会对上赭杉军。”
“吾明白了。”
魔戒宫殿前，银皇朱武与苍联袂而来，欲救被炼为式神的赭杉军。朱武催动功体，将魔气凝聚在涅槃之上。
“一斩风月！”极招应声而出，强大的力量凝聚成一把黑色的巨剑向魔宫逼去，却在五米之外停下。虚空中似乎出现了透明的波纹。
“喝——破！”朱武再催功体，为黑剑助力。终于，只听铿然一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打破了。同时，被魔力操纵的赭杉军在宫殿前现身。
苍的心头骤然一紧，缓缓举起了白虹。
同一时间，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战斗，却是同样的惊心动魄！
这世间可有魔神不愿意毁灭的人类？
异空间内，雪衣银发的魔神靠在金、黑相间的软榻中中，发出轻蔑的冷笑。在他眼前悬浮着一面银镜，镜中映照出的景象正是万里狂沙之战！
“来了。”弃天帝向后靠去，露出慵懒的神情，伸手玩弄着枕在自己腿上之人的头发。昏睡的素还真蜷缩在软榻上，头上的莲冠已被摘去，三千白发肆意倾泻。
“你做了一场必输之赌。”魔神低下头，按着那在睡梦中不时颦起的漩涡眉，“素还真，当新秩序确立，吾要你为吾接管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赌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