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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牙 ...

  •   昨天从批发市场拉货回来,今天陈奶奶的腰疼就犯了,云杳一边给老人家贴膏药,一边看着那片像被抽干活力变成一口死眼的水井般松垮垮的皮,下意识放慢了扯换膏药的力道。

      楼梯上,陈琪三两步走下来,余光草草瞥来一眼就要出门,“阿奶,我出去玩了。”

      陈奶奶拢好衣服,攀着桌沿站定,没走两步又疼地眉心发抖,只能对陈琪已经走出去的背影喊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陈琪甩了甩手,敷衍应和,“知道了。”

      云杳看到这一幕,有些无力地眨了眨眼,那些爬在陈奶奶脸上的风霜岁月,除了让人感觉到无法挽回的遗憾,又无法不对两眼不观身外事的陈琪生出些许埋怨。

      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休息,云杳正要拉开卷轴门,不妨被陈奶奶出声叫住,让她写几张招聘信息贴在附近。

      “我这腰疼是老毛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得招个人帮忙一起进货。”

      云杳点点头,她一直负责看店对进货的事一窍不通,眼下陈奶奶身体劳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帮衬一二,虽然很想问为什么不让陈琪留在店里帮忙,但看到陈奶奶怅怅的神情,话头又歇回嗓子眼,随即拿来纸和笔开始写。

      现在是暑假,很多放假的学生都在找兼职,想来很快就能招到人。

      吃完中饭,云杳马不停蹄地催陈奶奶上楼休息,“下午来买东西的人不多,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您就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等陈奶奶睡着,云杳才轻手轻脚地合上门。

      午后阳光炙烈,遮雨棚也挡不住它往屋子里的阴凉处进犯,水泥地面受热烘上烫脚的温度,整个屋子内的空气都仿佛烧在了点点火星中。

      云杳面前摆着一台风扇,扇叶卷起的热浪直直往脸上涌,吹地眼睛又干又涩,无端让人疲困地耷拉眼皮。

      就在她即将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时,忽然传来一阵交杂的脚步,听声音似乎正往这边走,还不止一个人。

      她慢半拍地睁开眼,看见陈琪和他那帮朋友浩浩荡荡地走进来,一身热汗,头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地塌卧在头顶,个个被晒地红光满脸,呼出来一股子燥气,火烧似的发烫,屋内的温度也随之迅速拔高。

      他们刚一进来,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翻箱倒柜地找水喝,那副样子如同腹中空空只剩一把火在灼烧的饿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在外面疯玩了一上午。

      这不是陈琪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每每来一次,店里大半东西就会被洗劫一空。

      譬如现在,喝水的正翻冰箱找水喝,吃水果的正在货架前挑挑拣拣,随便用衣服一擦就往嘴里塞,无法无天的行径宛若来到无人之境。

      然而始作俑者陈琪还在大声招呼,根本不当回事,“随便吃,今天算我请客。”

      看着面前越来越混乱的场面,云杳那点困意彻底烟消云散,脑海里浮现出陈奶奶扶着腰一扭一颤上楼的画面,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摩擦出的火星在一股股袭来的热潮中慢慢烧了起来。

      店里的东西都是陈奶奶开着那辆脱漆掉皮的三轮车去批发市场一车一车运回来的。

      陈奶奶早年在外做鸭毛生意存有积蓄,老了以后也有退休金,但因为年轻的时候吸入太多毛絮,长此以往拖到现在,肺部一直有咳血的症状,但老人家舍不得钱不愿意去检查,开水果店也是想供给陈琪的日常开销,攒钱给他以后用到需要的地方。

      可老人一片呕心沥血的用心良苦,却换来这么几次收支无度的折腾和视为理所应当的付出。

      沉默中爆发的怒火可以摧毁一个本分老实的人的理智,云杳难得发火,脖子往上一片火辣辣的红,带着咬牙的声音发出,“陈琪,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趟大手大脚的请客要陈奶奶替你出多少钱?”

      陈琪是个好面子的人,当着这么多人面被质问,他涨红的脸色又重了一个度,先是看看周围人略显讶然的反应,然后大步走到云杳面前,气息浑燥,“你管得着吗?这是我家的店,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过就是一个没地去央求我阿奶收留的乞丐,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不要以为我阿奶对你和颜悦色,你就能越权管到我头上去。”陈琪字字戳人脊梁,全是责难和斥夺,“我阿奶吃你那套,我可不吃,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

      云杳从来没有被骂过这么难听的话,一时羞愤、忌怒、暴躁的情绪揉杂在心头,和周围赤裸裸打量的视线化为一柄利刃,将她剥光了站在他们面前一样难堪。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余光不经意扫到门扉处站在的人影,嘴唇抖了抖,彻底说不出话来。

      李近阳淡淡站在那,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见来了人,后面有人出声打圆场,悻悻然放下手里的东西,似乎也觉得脸上无光,平白叫人看了笑话,“你阿奶也不容易,我们没理由每次都白吃白喝。”

      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放在最近的桌上,“今天出来地急没带多少钱,下次补上。”

      有一个人带头,后面的人也自知行为有失,一一将身上的钱拿了出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陈琪被朋友拉走之前狠狠剜了云杳一眼,他今天算是丢了个大脸,里子面子都没了,只能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放狠话,“你给我等着,老子整不死你。”

      经过李近阳的时候,不知道被哪突然蹦出来的障碍物勾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你没长眼啊!”陈琪堪堪站稳,转头骂骂咧咧。

      李近阳收回腿,低头看着陈琪,他个子比他高出半个头,眉眼平整,和棱角分明的轮廓凑在一起却显地有些犀利尖锐,特别是存在身高差需要对视时,俯视人的角度有种目空一切的感觉,给对方造成一种好似被从头到脚蔑视打压一通的错觉。

      在这种直勾勾的探量下,李近阳轻飘飘地动了下嘴唇,情绪不明的目光始终擒着陈琪的双眸,似乎是在复刻鹰隼逼视猎物时野性外露的眼神。

      陈琪一个纸老虎哪里遭得住一个真正和地痞流氓打过交道的人给予的垂压,火气顿时迫散了几分,刚收敛声色试图当作一切没发生过一样想走,只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音量却裹挟着浓重压迫感的声音,“你倒是长眼了,怎么也往人身上撞?”

      这句语气平淡的反问,却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陈琪脚上被碰到的地方还留有丝丝触感,对上他深黑的眼眸,那块地方莫名有了点没骨气的反应。

      他的腿,软了。

      好在李近阳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和他多做纠缠的打算,那帮人一走,他转过头朝对面自刚才看到他起就一言不发的云杳走过去。

      将将才吵了一架的云杳,此刻脸色依旧泛着深深的坨红,像晕染过重的胭脂,耳根子都红透了,隐隐可见身后打下来的日光。

      她嗫嚅着双唇,睫毛因为纠结反复而颤动,直到视野里出现李近阳无法回避的身影,这才缓缓抬起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甚至有种像陈琪刚才说的那样,刻意装出伪善的样子而让他觉得自己虚伪。

      第一次见面,他会不会也是这么想她的,所以才会说她多管闲事。

      一种比刚才被陈琪质问时更难堪的无言涌了上来,明明外面光线明媚,云杳却觉得头顶黑压压地,似乎随时就要垮塌,无数纷杂的想法在脑海一闪而过,思考良久,她还是不知道该和他说声谢谢还是别的什么。

      比起陈琪,她更在意李近阳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不敢轻易对他开口,总担心越描越黑,让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和睦,又甚嚣尘上。

      “我来还书。”李近阳在她踌躇不已时开口,随性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完全没把刚才看见的事放在心上。

      “好。”云杳跟着台阶下,连忙另起了个话头,“刚才谢谢你帮我,你想喝点什么吗?”

      “一瓶农夫山泉,要冰的。”李近阳的视线往云杳背后的冰柜扫过去,然后逡巡着屋内乱糟糟来不及收拾的陈设。

      “给。”

      少年喝水的姿势很流畅,仰起的脖颈拉出线条分明的弧度,来回吞咽的动作使喉结上下滚动时的幅度更加清晰,像一颗漂亮的玻璃珠在眼前有节奏地摆动。

      云杳心中火气未散,那点惴惴不安也跟着瓶子里的水晃了晃,像抽压入泵的真气一下就没了。

      “你这在招人?”李近阳将瓶盖拧紧,两指勾着瓶口,一根手指散漫地微曲着,时不时勾起敲击两下瓶身,仿佛只是无意间发问。

      云杳点了点头,没往别处想,跟他和盘托出道, “陈奶奶腰疼,想招一个能干体力活的人帮忙进货。”

      李近阳抬头拢了一把被风扇吹地四散的头发,光洁饱满的额头随之袒露,刘海覆盖着的地方掀起一瞬,云杳看见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状的疤。

      她正好奇思索着那道伤疤的来历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垂下眼睑,目光压低与她平视,很直,像一缕找准目标后直接打进来分毫不差的光,亮堂堂的。

      紧接着,他撂下一句,“那你看我行吗?”

      “什么?”

      “体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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