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石头 ...
-
云杳脸色一下涨地通红,勾在塑料袋的手指用力攥紧,一道褶印捏现在指腹边缘,如同脑海弦线般紧绷的神经。
李近阳的视线坦荡地落在她身上,他个头高挑,即使隔着推车表侧上一层三面环绕的招牌玻璃,也能在转头空出的高度,清晰地露出那张被风雾化地略显柔和的脸。
他看起来有几分难得地温柔,像剪羽分成两瓣的银杏,荡漾在水波碧罄的湖面,尾尾扫起金凌,在云杳心中泛舟般留下一串涟漪。
逐影追源,到底是难以平息。
被那双不知深浅的眼眸定定洞悉着,云杳迅速晃过神,压抑着胸口怦然作乱的心脏,神情闪烁着不自然地编了个借口,“我是来问你书什么时候看完?”
下一秒没等李近阳开口说话,云杳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催你还书的意思,就是单纯地问问。”
虽然这话结合之前的问题听起来有点不那么符合逻辑,甚至有些苍白,但云杳已经做不到将心绪和语言双双保持在一个完美的契合点中。
情不自禁本就最难掌握,语言只能达成表面浅显的粉饰,但愿李近阳不要那么敏锐地察觉出来。
不知道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李近阳主观上忽视了这份看似无关紧要的插曲,依旧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过几天,我拿到水果店还你。”
“嗯。”云杳点了点头,忍不住瞄了一眼男生单薄的背影,他走在她前面几步,灯下斜影靠了过来,恰好落在她脚边,云杳低头看了一眼,这样紧密的距离很容易给人带来蒙蔽理智的错觉,就仿佛他站在她身边一样。
每当那抹影子要从脚下移开时,云杳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声音尽可能让他听起来显得平稳,“我等你。”
李近阳撩了下眼皮,目光斜过来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边街的活动范围就那么大,两人很快走到直通云杳家的小巷。
巷里朦胧着一层泡在漆黑夜色中的光,源头来自两人身后的路灯,像罩了一盏纸灯笼的蜡烛,微薄的光芒点亮不了绵延的黑夜,看起来反而有几分即将熄灭的意味。
云杳有些庆幸,她的冲动使自己抓住了那几秒的停留。
“我先走了,再见。”云杳说这话时没指望李近阳能给她回应,她迈开步子,错身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身后传来变声期少年略略粗哑的声音揉着风:
“再见。”
这句话仿佛带给云杳在黑暗中穿行的底气,驻足在心间的恐惧消散,每一步走地踏实又安稳。
在跻身走入大门的片刻,云杳往巷口看了一眼,发现李近阳仍站在那,削薄的身影往里,正对着她离开的方向。
明明还没尝到甜豆花的味道,她却感觉到空气中漂浮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甜腻。
回到家时,张成音看她手上提着满满三盒豆花,纳闷道:“你不是不爱吃豆腐脑吗?之前给你买,你说豆腐脑有股黄豆的苦味不想吃。这会怎么跑去买这个了?”
云杳揣着一盒豆花,闻言冲张成音笑笑,眼睛弯成两道狡黠的月牙,“突然又想吃了。”
张成音只当是云杳一时兴起,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她笑盈盈地提着三盒豆花回来,像魔怔了一样。
这甜乎乎的东西吃一两次还好,天天吃就有点遭不住,嘴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豆腐味。
张成音两口子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块豆腐了,偏偏云杳乐此不疲,俨然从一个对豆腐脑的排斥者变成了顿顿不落的狂热爱好者。
青春期的孩子口味变化都这么快?
这天晚上,云杳照常出门去买甜豆花,她比以往提早了一会,楼下的情报座谈会还未散,走远了能听见细碎的说话声,身后点缀着三两人影的夜幕倒没有之前那么吓人。
出了巷子口,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云杳脚步轻轻地走在上面,远远地看到灯海里攒动的人群,目光晃过,很快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将步子迈地更大了些,越靠近,那抹清瘦的长影在视野里越清晰,心跟着紧张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这会是人流高峰期,又加上是暑假,有小孩坐镇,热闹程度远超以往。
摊主们想趁着假期多赚点钱,太阳刚落山那会就推着小车来摆摊了,李近阳一回生二回熟,修理厂到了晚上没什么生意,他索性早早赶来占了个优越的位置。
等待晚间散步的人群一出来,这条小路几乎被围地水泄不通,李近阳面前也站着不少人,他手脚麻利地装东西,一伸一递,手边的白色泡沫箱拉开半边,里面是花花绿绿的零钱。
云杳安静地站在一旁,等面前一波又一波的人横过,又涌入另一波,像一颗固定在河床上的石头,被湍急的潮浪四面八方地拥挤着。张成音总说,如果按她这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去集市买东西,毛都买不到。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着李近阳似乎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心里有些期待着他能抬头往这边看一眼。
可等了好几分钟,他仍然忙碌着装盒打包的操作,没有往这边看来一眼,也没有发现她。
落空的期待一时成为难平的遗憾,云杳低着头,正要去排队,冷不防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下,步子不受控地往后挪了几步,如同不起眼的沙泥入海。
面前的人一个个离开,马上就要轮到她的。
李近阳递东西的时候,头略微抬起,自然而然和正打量着他的云杳短暂碰上了目光。
估摸着算了算,他总共出了四次摊,这已经是云杳第四次来了。
每次来也不说什么,只是点三碗甜豆花把钱放下就走了。
碰面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云杳还没开口,李近阳已经替她把话说了出来,“三碗甜豆花?”
云杳点点头,将平整的零钱递了过去,李近阳余光瞥到,随性地伸手去接,修长的手指直起,和指腹的薄茧一起擦过她的手。
停留不过半秒的触感却让云杳彻底愣在原地,她连东西都忘了接,呆呆地回味着刚才一闪而过的温度。
李近阳见她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另一只手在云杳面前捏了个响指,在她回过神看向他的时候,托着餐盒底部将东西送过去,“拿着。”
她正要伸手,人群里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城管来了!”
这句话像凭空炸裂的炮仗,尾音落地的瞬间,两排摆摊的小贩赶紧做完最后一单生意,动作迅速的收拾东西,推着推车火急火燎地往外逃蹿。
旁边有位上了岁数的奶奶,正驼着山包似的背,艰难地收拾着面前的东西。
她站的位置正好在两条马路交叉的路口,错杂的人群集中往这边来,车上刚收拾好的东西经不住来回的左摇右碰,又给撞了下来。
李近阳注意到旁边发生的一切,扔下手头上的东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灯光闪烁的警车越来越近,蓝红交替的光散落在不远处的狼藉中。
云杳很快反应过来,顾不上拿豆花,将手边的东西草草往车上堆,手忙脚乱间,和侧眼看过来的李近阳对视一眼,仿佛从眼神当中读到了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将老人背在背上,一个用力推挤着推车,紧跟着前面快速涌动的人群往安全的地方走。
云杳跑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少年因为负重前行而变地薄红的脸,交映着月色,在起落呼吸间滴落了一滴汗。
跑了不知道多久,云杳满头大汗,在确定城管没有追上来之后,才松懈下来,倚着石墙大口大口地喘息。
李近阳将老人放下来,他用手背抹了把额头,身上热地像起了火,脸上、后背汗液像水珠一样密集,脖颈处的发尾已经濡湿一片。
“还好吧?”云杳将携带的面巾纸递过去,说话时气息打抖,一看就是不怎么锻炼的人。
“谢谢你。”这回他总算接过了那包纸巾,湿落的头发受力下垂,看起来也没有以往那么不近人情的样子。
“不客气。”云杳架不住他突然不用那么冷淡的口气和自己说话,一时有些不习惯,笑着摸了摸手指,“只是刚才跑的时候豆花都撒了。”
李近阳正在擦脖子前面的汗,听到这话浑不在意地说:“撒了就撒了,总比被抓到罚款强。”
提到这件事,云杳突然有点疑惑,她记得云志诚说过那附近好像可以摆摊的,怎么又会有城管来检查呢,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她看向李近阳,问,“那里不能摆摊吗?”
“之前是可以,也许看那一片的生意最近好做了点,城管又盯上了。”李近阳眯了眯眼睛,眸光幽深地盯着灯柱。
虽然他没说透,但云杳差不多听明白了个中深意,刚开始那边生意不好做,人流量带不起来,自然没人愿意加班在半夜搞突然袭击,所以大可以抱着撒手不管任其生长的放养模式。
但生意一旦好做起来,地皮也就随之金贵了起开,僧多粥少,为了抢这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位置,所有权最后自然又落回了公家手里。
想起刚才大家在路上四处奔走的样子,云杳感觉心口压着雾气,沉甸甸地扯着呼吸,朦朦胧胧地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那口无处排解的气体在身体里化作一股热流,燥热地往上涌。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云杳本能地觉得惊慌不安,她刚要仰头捂住鼻子,李近阳的声音先一步传来,紧接着那包面巾纸又回到了她面前,“你流鼻血了。”
“天气太热,有些上火。”她连忙解释道,甚至没注意到李近阳根本没有开口问。
李近阳抽了几张纸往她手边递,看见那张苍白的脸因为这抹浓烈的色彩而显得鲜艳,有种说不出的吊诡,他出声打断她,“先别说话,把血止住。”
“没事的,现在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将纸团塞入鼻孔,云杳有些担心一会可能发生的事,往后退了两步,飞快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