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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许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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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杳的身体像一张破碎的纸,随着他刻薄恶毒的语气颤抖不停,李近阳默默看着,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明明是在梦里,他才是主宰梦境走向的人,为什么会被一个子虚乌有甚至还在装模作样骗他的人勾起难过的情绪。
他往后退了几步,拉开那点容易混淆视听的距离,任凭眼前的云杳看起来再可怜,他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假的,他们都在骗你,李近阳,不要被假象蒙蔽。
云杳嗫嚅着嘴唇,似乎是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太过丑陋,她朝一侧偏过头,另一手挡在头上,试图遮住一点早已被他看地一清二楚的难堪。
“你刚出来,不该来这种晦气重的地方。”她闭口不提刚才的问话,装作根本没有听到,反而用只有迷信老人才会忌讳的口吻跟他说话。
李近阳不愿意在她身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他逼着自己将目光放在这种截然不同的脸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提醒他这是梦境里诱人深入的惯常手段。
她眼眶很红,是那张苍白不见血色的脸上唯一的颜色,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又被她用扎满针管的手背囫囵抹去。
很快,眼泪濡湿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紧接着是一滴滴深红触目的血珠。
李近阳看见,她的脸突然多了很多很多的颜色,明明惨白的皮肤没有任何色彩,可从鼻子里涌出来的血却流不完似的往外涌。
鼻子、嘴唇、下颚、然后是脖子和衣服。
一朵朵瑰丽又诡谲的小红花绽放在她身上。
云杳自己也发现不对劲,她慌忙捂住口鼻,头往后仰,源源不断的血随之从她的鼻子斜划而下,淌到了耳朵,再是头发。
这画面像发生在恐怖片的行凶现场,李近阳站在原地,眼前惊骇的场面让他一时忘了自己身处梦中。
他从没见过人的鼻子可以一次流这么多血,恍惚间正要上前帮她止血,抬起的手还没触碰到她,云杳直接就着仰头的姿势倒在了床上。
无数朵花同时开放,她却彻底昏死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完全脱离了李近阳这个造梦人的控制,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控制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拉入梦中。
云杳突然的晕倒,让病房里一片混乱。蜂拥而入的医生将他赶了出去,透过半开放的玻璃,李近阳看见好几个医生像做人体实验一样随意触碰她的身体。
在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说出那些酝酿已久的充满报复性的恶言恶语时,她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各种各样的仪器将病床边围堵地水泄不通,不知名的药物注射进那只本就不堪一击的胳膊。
人可能从鼻子流出那么多血吗?他自问自答地想,不可能。
梦境发生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又荒诞不经,完全经不起现实的推敲。让李近阳越来越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怪梦。
他得想办法从梦里醒过来。
李近阳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痛感蔓开,他立刻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迎接自己的现实。
然而,无论他试了再多次,病房里仪器使用时发出的滴答声是那么尖锐聒噪,好像就贴在他耳边发出来似的。
李近阳屡试无果,他忍无可忍地将失败后的怒气发泄在面前的玻璃上,他觉得自己的手快要砸烂了,可这块玻璃窗似铁般坚硬,竟然半点破碎的纹路都没有。
──滴滴滴。
恰在这时,不知是哪台仪器发生了故障,传出一连串刺耳的声音。
李近阳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病房里毫无意识的云杳,她脸上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擦干净了,鼻孔里塞入呼吸机的两根接入管,一直延伸到床头一台连接着显示器的仪器。
屏幕上原本不停跳动的频率变成了一条直线。
一直手忙脚乱抢救的医生也就此按下了暂停键,默默站在一旁,像一棵棵围在草坪里的树,风声戛然而止,再没有别的动作。
她死了吗?
李近阳脑海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
她死了是不是代表梦境结束,他可以回到现实见到云杳了。
几乎疯狂的念头席卷着李近阳的整个思维系统,有一秒,他看着她耳后被鲜血染红的地方,竟然想的是你能不能就这么睡过去,这样我就能清醒过来回到现实。
到底是光怪陆离的梦境催人生出扭曲变态的心理,还是他本身就是这样阴暗的性格,只是一直隐藏到现在才发现。
李近阳不得而知,也根本不关心。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张和云杳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手掌抵着玻璃,眼皮也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遗漏一丝一毫判断她是否还存活的依据。
就在他完全得出肯定的结论时,那阵刺耳的滴滴声忽然就断了,转而变成之前听到的有条不紊的停顿声。
医生们都松了一口气,彼此眼神交汇了片刻,仿佛在说“终于救回来了”。
一墙之隔,李近阳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闪动的绿色波频,刺目的颜色无声宣告着他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从梦境中脱身。
她又活了过来。
这一真切的事实认识让李近阳再次被困在原地打转,他颇为郁闷却不得其法,只知道短时间内暂时找不到第二次像刚才那么轻易逃脱的机会。
而能让他脱离梦境的关卡似乎牢牢掌握在她的手里。
准确来说,是她的生死掌握着他能否从梦境成功脱离。
如果她一直保持着这幅半死不活的状态,难道他要一直陪着她在这场骗局中迷失自我?
抵触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过分被动的局势让李近阳看清了自己眼下无非二选一的结局,他深深拧紧眉眼,一时陷入难以改变的困境。
他深知错过第一次机会后,情况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棘手,如今只能等,等待时机的到来。
等医生走后,病房里又恢复到落针可闻的死寂状态。
收拾好繁杂的思绪,李近阳稳定心神,事先做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相信的心理防线,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刚经历过大量失血的后遗症,那张本就看不见半点血色的脸此刻白地像纸,皮肉摧枯拉朽地撑在骨架上,仿佛只要轻轻动一动,她就跟没打好基脚的积木似的哐一下散了。
出于对那张相似的脸的好感,李近阳还是耐着性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顺带拉好刚才误被人拉开的窗帘,静静坐在椅子上等她醒来。
这一等就等到大半夜,李近阳后知后觉从睡梦中醒来,没想到刚睁开,就看到被子掀开居然到了他身上盖着,而本该一直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踪影。
先是在病房里找了一圈仍然不见人影,又在楼层可能出现的活动区域找了一遍,然而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地干干净净。
情急之下李近阳问了门口值班的护士,得知云杳似乎上楼的消息。
他一路直奔天台而去,一双腿跑地直发软,果然在医院天台看到她的身影。
墨蓝夜空无数星星点缀,今天说不上是特别的日子,月亮却格外圆满,映照着人间发生的阴晴圆缺。
云杳席地而坐,宽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乱跑?”李近阳一开口满身火气。
“我看你在睡觉,就没好出声打扰。”云杳被吼地身子一抖,明显时吓到了,她回过头,语气低微,在他面前像个犯错挨训的小孩。
意识到自己带着情绪,李近阳缓了一会,等身体里那股燥热劲过了,才开口问:“没事跑这来干什么?黑灯瞎火的你也不怕有鬼。”
“我想来看星星。”云杳说,“昨天听护士姐姐聊天说,今天有百年一遇的流星雨,我想着人都未必能活那么久,所以不想错过这么难得的奇景。”
李近阳在她旁边坐下,仰头看着漫天星河,似乎受环境影响,焦躁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和缓几分。
“我听老一辈的人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云杳一点也不避讳在他面前谈到死这个概念,仿佛已经想通了,逃不过的就接受,她的声音趋近平和,“你说天上星星这么多,还会有我的位置吗?”
李近阳闻言愣了片刻,对她突如其来的提问毫无准备,以至于她提出下一个问题时,才回味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
她似乎并非要一个回答,自顾自继续说:“据说对着流星许愿特别灵,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我不信这个。”他听到自己微微发涩的声音。
“差点忘了,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科学论信徒。”云杳弯了弯唇,理所当然地说,“既然你不信的话,那你的愿望就让给我许吧。”
“让我想想,两个愿望,我许什么好呢?”
她抱着膝盖思忖了一会,突然转过脸来问他:“李近阳,你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
“那你的梦想呢?随便说一个也好。”
“……也没有。”
云杳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呢?考上大学下一步就是读研或找工作,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
“你这样可不行,要不然我帮你想一个。”云杳半开玩笑说,“你之前不是老嘲笑我想当探险家不切实际,事实证明,你说的果然没错。”
她突然提到这一茬,李近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已经开始分不清真假了。
“不行,这样还是太草率了,你的愿望我就还给你好了。”她眼里亮晶晶的,像有星河徜徉,“如果你暂时没想好以后要干什么的话,可以暂时把我的梦想当作参考,反正我大概是实现不了,等你想好了再还给我。”
李近阳头一次听到借梦想的说法,不由多问了句:“要是我不还你呢?”
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云杳也没个正形地回: “那我就变成鬼来找你讨。”
“那你到底是要变成鬼还是星星?”
云杳表情犯难,陷入纠结,“那我还是变成鬼好了。”
“为什么?”李近阳问她。
云杳一本正经地说,“变成星星就意味着有一天会变成流星,我不想变成流星。”
“变成流星有什么不好?你还能帮人实现愿望。”他说,“你这么爱许愿,变成星星更适合你。”
“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云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好你还有愿望没许,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你实现愿望。”
“到时候记得报我名字,我一定能听见。”
李近阳顿时说不出话了,他眨了眨眼,只觉得满天地星星亮地有些刺眼。
“你是不是怕我变成鬼缠着你,所以故意这么说,好让我心安理得地变成星星。”云杳回味过来,一脸“你原来是这样的人”的眼神看着李近阳。
“你生了什么病?”话题跳度很大,李近阳敛回笑容,容色正经严肃。
一阵阵呼啸的风掠过,星星跟着移动,在轮廓模糊的云朵里时隐时现。月亮终于露出真容,将被夜色包围的城市慢慢照亮。
云杳指了指光秃秃的脑袋,说,“脑子里长了东西,手术切不干净。”
“会……死吗?”
他切回正题,一瞬间变得异常清醒,仿佛刚才轻言细语和她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套出这一句回答。
云杳像是知道他实际要问什么,脸上始终挂着弧度浅浅的笑,“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霸占你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