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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倒带 ...

  •   李近阳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去打听王友良的消息。

      店里无缘无故出现那些被偷后来不及处理的包实在蹊跷,加之前段时间王友良来店里找他要钱的时候曾被云杳撞见和周昆他们走得很近。

      脑子里隐隐出现一个可疑而强烈的念头,李迎峰刚开始沉迷赌博时,也曾和他吹嘘自己和朋友找到了发财的行当,整日在家里夸下海口说自己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的确有那么几天,他带回来的钱一天比一天多,回家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晚,总是半夜出完,有时甚至天微亮李近阳准备去上学了,李迎峰才踩着点回来。

      直到讨债的人找上门,李近阳发现他赌博的事,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先是打着赚大钱的幌子引诱李迎峰到地下赌场玩两把,一连几天刻意叫人放水让他稳赢不输,再让人在边上吹捧他头一份的好运气,见钱眼开的李迎峰自然觉得自己赌神附体,找到了天上掉馅饼的门路,日日赌红了眼,等彻底把人套瓷实了,再暗中收网,一点点让他把赢到手的钱全部吐出来,直至对方穷途末路做着一夜翻本的美梦,他们开始放贷借钱当作赌本。

      自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一套利落的操作执行下来,将人死死套牢,都是周昆他们为了哄人上套惯用得伎俩。

      结合频频出现在修车厂的赃物,现今王友良的状况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走了李迎峰的老路。

      甚至因为掏不出赌资而做出了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偷窃之事。

      然而一切只是他的猜测,在没有确实证据证明之前,李近阳比谁都希望事实不像他想的那样糟糕。

      当晚,李近阳收到消息直奔王友良这段时间频繁出入的场所,除了网吧、旅馆,他最常去的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KTV。

      出于安全考虑,李近阳并没有直接进去找人,而是选择在附近蹲点。

      果不其然看见王友良和周昆他们勾肩搭背,他点头哈腰地说了句说什么,直接被旁边的周昆一脚踹到地上。

      情况到这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正如李近阳猜想地那样,王友良以同样的手段被周昆他们诱入狼窝。

      半边街发生的那些盗窃案八成是王友良在周昆的挑唆下一回生二回熟。

      先偷后抢是沉迷赌博的人一贯犯罪行为的演变阶段。

      王友良也确实够蠢,居然把销赃后的东西都往修车厂扔,一面打着事发后让李近阳给自己顶罪的算盘,一面在李近阳如设想中那般被抓后并没有忍住就此停手,反而因为再次作案平白将他的嫌疑摘了个干净。

      一番打算付之东流。刚偷来的钱还没在兜里捂热,就全数进了周昆的腰包。

      王友良心知肚明,李近阳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到问题所在,找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吃一堑长一智,半边街的人被偷家那么多次肯定早有防备,如今再想动手,可谓是难上加难。

      两头受难,王友良几乎是抱着最后一把逆风翻盘的希望来到这里,好说歹说再求着周昆答应让他进去试一试。

      一直到后半夜,王友良输地只剩一身衣物被人连打带骂地赶了出来。

      他两手空空,欠了一屁股债,企图一把翻盘的美梦又一次幻灭。

      一条马路之隔,李近阳站在便利店门口,看到王友良像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一样,一会抱头痛哭好似为自己的行为追悔莫及,一会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傻笑,再次做起了下一把肯定翻本的美梦。

      这样充满戏剧性的画面,李近阳在李迎峰身上见过多次,说他没良心,但他恰恰在输地一无所有后比谁都要清醒,不仅知道自己被人耍了,还知道对祸及家人而惭愧。

      只是那点浸泡在熏心利欲中的良知,经年染上一股自我蒙蔽的浊气,早就不再纯粹,转而成为向他要钱时上演认错表演屡试不爽的羊皮面具。

      李近阳上过几次当才吃足教训,后来他不给钱,李迎峰直接端出老子的架子对他动手。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靠给人补课能赚到多少钱,不过微乎其微,最后因为学校里一场退学的闹剧,再也没人敢让他给自家孩子补课。

      为了生活,加上还未成年,很多工作不要他,李近阳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最脏最累的苦力活,期间还要应付周昆时不时来找麻烦,一路支撑到今天。

      他没做错什么,却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如今看到王友良如出一辙的模样,李近阳内心深处没有半点动摇或可怜,只觉得可笑。

      脚踏实地的生活不过,偏偏要做不劳而获的美梦,至死也不会清醒。

      他已经坠入了欲望的深渊,成为一具被魔鬼支配灵魂的行尸走肉。

      李近阳不打算和这种已经丧失理智的人过多纠缠,只是他让自己背黑锅的账,总是要抽时间清算干净。

      他用便利店的公共电话报了警,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进行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声色交易,一切甚嚣尘上,正是热闹的好时候。

      最后,王友良因为非法赌博、偷盗财物累计数万元的罪行锒铛入狱,再根据王友良的坦白,周昆等人因为违法牟利、非法组织聚众赌博等行为被收监关押等待判决。

      当天一并收押的嫌犯累积数十余名,其中就有很久不曾蒙面的李迎峰。

      早在报警之前,李近阳隐隐预感到在这些醉生梦死荒唐不愿醒的人里会有李迎峰的身影。

      但他仍然拨通了那通电话,没有任何犹豫。

      一夜之间,只不过天黑又亮的功夫,陡然生出的剧变让李近阳觉得肩上过于松散的重量有点不真实。

      一直以来束缚着他前进脚步的枷锁,说消失就消失了?

      李近阳以为自己会骤然松一口气,然后慢慢复原到最初对世界充满希望的状态,却连想象中沾边的情绪也没有,过于理想化的想当然被现实反应击地粉碎。

      一股强烈的空虚感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灵魂失重,脚步虚浮,从寥寥无几到人影憧憧,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原路返回的。

      李近阳几乎惊恐地发现,原来无形中他似乎早已适应了这种生活,如同一块被揉压到变形的橡皮泥,长久保持一个形状风吹日晒即将风干成一块石头,却生涩地被人扔进水里放软,试图将它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

      那股长期挤压在身上的力道骤然松懈,一时叫人无法适应空闲下来的节奏。

      思前想后,李近阳都找不到合适的调整方法,他不甘这种自轻自贱的麻木感,仿佛好不容易找到的出口就在眼前,而他却不愿意往前走。

      过于荒诞离奇的感觉让李近阳急于寻求一个外部刺激来激起自己对外界形势变化而产生该有的情绪起伏。

      他很快想到了云杳。

      对,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出来的消息,她那么爱哭,又总担心他过得不好。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是该和她分享自己的情况让她安心。

      一想到这,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大步跑了起来。

      擦肩而过的倒影晕成一团模糊的影像,李近阳逆着人流的走向,这一秒,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在向前走,其余的人、周围的树都在倒带慢放。

      他边跑边酝酿一会和云杳聊天准备的说辞,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云杳看见自己的表情,会惊讶于他的出现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看着他脸上的伤口,翻出药酒和棉签说:“你的伤口怎么还没处理,小心破相。”

      他嗫嚅着颤抖的嘴唇,将自己准备的开场白反复练习,细致到调整好每一个字的发音和动作,语气最好放慢不要不耐烦,她问题多,得一个个细心解答。

      一路畅通无阻,李近阳气喘吁吁地跑到陈奶奶的水果店,一进门发现所有人都低头坐在桌边,他没有发现气氛沉闷的不对劲,一心沉浸在即将见到云杳的喜悦中。

      “云杳呢?”他来不及平复呼吸,开口就问陈奶奶。

      陈奶奶抬起满是皱纹形如刀刻的脸,她脸上湿漉漉的,蜿蜒着一道道曲折的痕迹,好像刚从雨里走出来。

      李近阳偏头往外看了一眼,心想自己肯定魔怔了,汗水流到眼睛里都没有发现,现在是大晴天,哪来的雨。

      见没人回到,李近阳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陈奶奶,云杳在哪?我有话跟她说。”

      这个名字像是天气骤变的开关,他看见陈奶奶浑浊眼睛里的雨越下越大,最后溢出眼眶,水漫金山一样淌了下来。

      李近阳觉得怪异,分明不是他的汗水造成地视觉误差。

      那为什么?

      好端端的陈奶奶为什么哭?

      他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急不可耐地屋子里走来走去,打开一个又一个房间,环顾、逡巡、甚至连门板后面都看了,却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空无一人的房间几乎让李近阳烦躁不安到极致,他关上最后一扇门,定定站在原地,大脑迅速思考着所有的可能性。

      现在是白天,云杳不在水果店帮忙,那她肯定在家。

      李近阳转身往外走,正要拉开侧门去二楼找云杳,冷不丁听到陈奶奶声泪俱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呢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她不在这,她不在这。”

      李近阳回头,觉得陈奶奶的眼泪此刻刺眼无比,可他仍抱着一丝耐性,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她在医院,就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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