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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冰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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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几天的功夫,半边街流传被偷东西的住户越来越多,有的家里丢了贵重首饰,有的被偷了藏在隐秘处的现金。
随着丢失财产的数目越积越多,加上警方迟迟抓不到凶手,大家对此的恐慌情绪也越来越严重,白天凑在一起闲聊时讨论的全是这件事。
店里有人来买水果,云杳听陈奶奶和他们聊了几句。
“我推测这小偷肯定是住在附近的人,不然怎么光逮着咱们使劲薅。”
“我也这么想,光看这小偷动手的频率,肯定对咱们这一带特别熟悉,这才几天功夫,林林总总怕是不下好几万了。”
陈奶奶连忙接话:“那警察他们怎么说?还没锁定嫌疑人?”
“要真找到嫌疑人就好了,我最近连远门都不敢出,生怕走远了家里就遭贼惦记上了。”
……
因为这事,大家怨声载道,甚至自发组织巡逻队四处排查半夜经过的可疑人员。
本以为这事还得过上几天才能见成效,谁知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找到偷东西的人了。
云杳那会正和陈琪在院子里拾掇花生,冷不丁听到有人来和陈奶奶说起这件事,都好奇地探出耳朵。
“我跟你说你可别不信啊!”来报信的正是第一回丢了东西的许阿姨,她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刚经历过一场剧烈的争吵,“昨天老蒋他们在外头巡逻,正好走到外街路过一间厂房,就看到那院子里头有几个掏空的包。模样瞧着像是之前大家伙被偷的东西。”
“这不今早领着人去看,可算证据确凿抓他个现行,赶紧赶快地就把人押到派出所了。”
陈奶奶心头一松,心想可算抓到了,又问:“是谁?”
许阿姨神色一凛,意味深长地说:“看长相还真不像偷鸡摸狗的人,我怕你被他骗了,这不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你,就是经常来你水果店帮工的那个小伙子李近阳。”
陈奶奶闻言眉头紧锁,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一旁静听全程的云杳蓦地从院子里跑出来,大声说:“不可能,他不可能偷东西!”
“我就说你们肯定不会信,一开始我也不相信,那孩子长相周正,遇到事又肯帮忙,上回我家孩子的学步车坏了也是他帮着修的。”许阿姨说,“可是那几个被掏空的包现在还在修车厂放着呢,眼见为实,我还能编个莫须有的理由骗你们不成?”
“他人呢?”云杳根本不信,她现在只想见到李近阳。
“刚被送到派出所了。”
话音刚落,云杳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陈奶奶担心出什么事,赶忙叫陈琪追上去看看。
日头正足,迎风的热浪绞干地面有限的水分,云杳顾不上一身热汗,平时走几步就觉得累的双腿此刻像上了发条,卯足了劲往前跑。
陈琪在后面追都不追上,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不见云杳回头。
派出所离水果店并不远,云杳到的时候,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把李近阳带到派出所的半边街住户。
她抛下一贯的礼貌和怯弱,连招呼都顾不上,冲过去直接问:“李近阳呢?”
“你说那个偷老子东西的小杂种?”其中有个人正在吞云吐雾,听到这话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关在里头吃牢饭呢。”
“你骂谁小杂种?!”云杳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抓那人的头发,一双眼血红血红的。
一直以来云杳给人的印象都是轻言细语的乖乖女形象,平常说句重话都怕把人给惊着,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挨不住一拳的人竟然敢和比自己高大半个个头的男人动手。
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云杳细长的指甲在那人脸上划出狠狠一记血痕。
“他娘的小贱人!找死是不是?!”男人脸上破了相,恼羞成怒扬手一巴掌就要挥下来,幸好旁边有人和云志诚相熟的人伸手拦住,将人拉到一边打圆场说算了算了,派出所门口动手不合适。
男人这才消停,满口污言秽语地骂着,内容不堪入耳。
云杳像一只点燃的炮仗,看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汹涌燃烧的火光,和以往不声不响的文静模样判若两人。
那团火光烧干了她的理智和清醒,变成一只被愤怒支配的小兽。
她边往里走嘴里边念叨着李近阳的名字,仿佛这是唯一能够安抚所有躁动情绪的解药。
陈琪远远站在门口就看到云杳跟人打架,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又火烧火燎地跑过去,唯恐那一副脆弱的小身板挨着碰着。
还没跟上去,就被男人看作是云杳的同伙,缠着他讨要精神损失费说什么也不让走。
虽然有物证作为依据,但李近阳对盗窃一事拒不承认,无论警察怎么问,他始终说自己没有干过这事,并能完美地陈述出这几天他的活动轨迹。
出于对事实的公正考量,警方并没有立刻做出决断,而是先将李近阳收押拘留以待后续查证。
好在全程他态度配合,言语上也没有冲撞的地方,警察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简单问询完口供,负责交接的警察正要带李近阳去拘留区,却在走廊里碰到了前来找他的云杳。
在这里见到她,完全在李近阳意料之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了一秒,很快,他下意识往后侧了侧脑袋,企图用凌乱的头发盖住狰狞的面孔。
然而后知后觉这点小动作实在多余,他带着手铐,脸被之前强制押他来派出所的人殴打地鼻青脸肿,半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多希望云杳认不出自己。
下一秒,无言的沉默被打碎。
“李近阳。”女生的声音微微发抖,眼里的火此刻悉数化成了水。
“我能和她说会儿话吗?”他问旁边的警察。
“五分钟,不要耽搁太久。”
寂静的走廊只有两人面对面,贴满白瓷的墙体冰凉刺骨,令人遍体生寒。
云杳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她看着李近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在流脓的伤口,嗓音哽咽,“他们打你了?”
“都是小伤,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他们说把你抓来派出所,一时情急,就跑来了。”云杳半低着头,汗湿的头发紧紧贴着脖颈,明显是顶着大太阳一路跑来的。
说完又急切地补充道,“我知道不是你,陈奶奶和陈琪也知道,我们都相信你没有偷东西,是他们搞错了。”
李近阳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云杳相信,他自己甚至也想不通她到底基于什么做出判断,抑或是无条件相信。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他用手指扯了下腕子上的手铐,发出好听的金属脆响,“万一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一早打着兼职的幌子摸清那一带的家底和活动时间,只等他们不在的时候,偷溜进去顺手牵羊。毕竟销赃之后的罪证还在修车厂门边藏着呢。”
李近阳说这话时低着头,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却没有看到他每说一个字时,云杳的眼圈便红上一分,最后剩下两个包布着血丝的通红的框架直勾勾盯着他。
“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万一我真的在骗你,利用你的善良引狼入室呢?”
“你知道的,我有动机。”他慢慢抬头,散漫的语气在看到云杳的眼神时猛然收束。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地上捡起来塞进喉咙眼里,再暗自臭骂自己一声混账。
“你不是那样的人。”云杳忍着直逼眼眶的温热,坚定地说,“我认识的李近阳面冷心热,虽然脾气不好,说话也不好听,但他不卑不亢,始终坚守自己的底线。”
“你不要污蔑曲解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李近阳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为什么她对自己的有色眼镜都是褒义的呢?
他一无所知、也全然不理解。
他的出身、经历、龋龊难堪。她是除他以外最清楚的人。
怎么还会说出这么幼稚相反的话。
还是说仅仅是出于同情心可怜他的遭遇遂而施舍几分自我蒙蔽的怜爱。
他是如此扭曲又阴暗地揣测她的话外之音,仿佛这样她所说的那个阳光开朗、听起来和他大相径庭的人就可以不是他了一样。
可如果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她只认识一个李近阳。
一个正带着手铐等待监禁、暗自揣度怀疑她的用心、未来不知迷茫在哪条干涸的滩涂或荒漠沙丘的李近阳。
话浮浮沉沉就在嘴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陷入无法开脱的牛角尖,脖颈仿佛被尖端抵住,动一动便会划皮见血地流出难看的液体来。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怪诞的嘴脸,缓缓将半边肿地老高的脸偏过去,几乎贴在冰冷的墙壁激灵出难忍的疼痛。
直至那张脸被冻地毫无知觉,他感受不到蜿蜒在脸上不知从何滴落的水珠,才开口沉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不该来这种地方。”
恰好此时,掐表算准时间的警察从拐角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无声宣告这段会面的终结。
“我等你回来一起上课。”云杳始终站在原地,一步未曾上前,她知道李近阳忌惮什么,所以顾全他仅有的体面。
而这一次,李近阳并未如往常那般逢声必应,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脸,然后背对着她缓缓走入了更深的好似冰块淬成寒窑石窟的长廊。
脚步声消散,这块冰冷似铁的方寸之地,人迹罕至地站着云杳一人。
她一动不动,仿佛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