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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椰子 ...

  •   李近阳终于注意到桌上的报纸,视线在那停留了片刻,旋即又轻飘飘的移开,语调冷淡,就连尊称也懒得再用,“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一定得告诉你。”

      陈达名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事先了解过李近阳的近况,只知道他一直在修车厂当学徒,隐约猜到他可能有经济方面的问题,但眼前这幅不愿意透露分毫的态度,陈达名想当然地认为他没有把自己的前途当一回事,只凭一时意气而儿戏当下。

      惜才之心占据上风,陈达名语重心长地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向老师和周围的大人反应,你这个情况大家都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我这个情况?”李近阳面无表情地反问,黑沉的眼珠压着浓郁的情绪,“我能有什么情况,放不放弃只是我个人选择,和旁的没什么关系。”

      陈达名知道突然提起这件事他肯定会对自己有戒备心,索性先放下他的事不谈,话锋一转向他介绍起自己的来意,“这次突然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北京上学,费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对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有奖免政策。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既然有这么好的天分,就不应该白白浪费。”

      这样的话李近阳听了不下百遍,他得奖的消息刚传开那一阵,也短暂有过风光无限的生活,走到哪儿都有认识或不认识的同学在背后向不知情的同学普及他比赛得奖的事,说这个奖的含金量有多么高,说照他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国内前十的名校任他选择。

      每天都会有很多老师找他询问这方面的打算,那时他自己都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妄感,不可否认,那个时候的鲜花和掌声足以让他沾沾自喜为之骄傲,好像一只多年席地而走的小兽骤然腾空上云端,即将到来的一切同以往天差地别,对还未成熟的他来说不心动是假的。

      然而这样的生活像梦一样只持续了短短几天便化作泡影,李迎峰赌博欠债的事如一盆冷水兜头而来,彻底把陷入美好幻想的李近阳浇醒了。

      一开始他想过据理力争,向身边的人寻求帮助,可他还是高估了那群地痞流氓的文明水平,总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们从家里闹到学校,从在校门口围堵他演变成直接闯入教室光明正大地闹事。甚至连开口帮他说话的老师也难以幸免被打到重度骨折送进了医院。

      因为他一个人,搅地整个学校不得安宁。

      虽然有大部分同学同情他的遭遇,但没有人宽容善良到愿意被旁人牵连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学校发生性质这么恶劣的事,家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弄清缘由后集体联名向校领导做出倡议,为了保障全体学生的正常学习生活,杜绝这类暴力事件再次发生,请及时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说法。

      这份看似倡议实则威胁的申请一经面世,无疑是悬崖上最后一把推手,在校领导的多次委婉劝告下,李近阳主动申请了退学。

      即使在被逼入绝境的情况下,李近阳仍对人性抱有单纯的幻想,他想,只要跑地远远的不被找到,是不是可以重头再来?

      然而辗转几个地方,他依旧没能逃离周昆那些人的视线。

      一次又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几乎耗光了李近阳的耐性,他渐渐不再浪费力气反抗,学会了对命运低头。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以前那段令人唏嘘叹惋的经历,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失重感这么多年也一直像附骨之疽深深扎根在血液之中,李迎峰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看似平步青云的人生早就到此而止了。

      生活的棱角无处不在,在须知少年凌云志的风光年纪,他已经失去了曾许人间第一流的意气。

      后面任凭陈达名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大道理,李近阳八风不动地坐在原位,眼睛盯着地面发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如果你还没想清楚的话,可以先试试跟着云杳他们一起来上课找找感觉。”陈达名润了口水,嗓音低哑,“无论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但时间一去东流水,不要做让自己以后想起来会后悔的事。”

      不知不觉两人聊了快半个小时,李近阳出来的时候,云杳正蹲在地上收捡陈奶奶晒在外面用来泡酸菜的豆角。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捋顺的豆角,“说完了?”

      李近阳“嗯”了声,大步走到她跟前,陈达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静不下心,又不想像个缩头乌龟一走了之,于是没话找话地跟她扯了些题外话,“上次的椰子,谢谢你。”

      说的是上次他来拿柿饼结果换成别的东西的事。

      云杳冲他笑了笑,又低头捡地上的豆角,她的衣领敞开一点,露出两瓣对称的锁骨,李近阳自觉冒犯,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听到她说,“客气,本来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只是看到椰子的时候,觉得某些地方和你挺像的。”

      “哪里像?”

      云杳思忖了一会,说不上准确的点,全凭感觉,“刚认识你的时候,感觉你冷冰冰的,还不太爱搭理人,不就和椰子抱在手里清清凉凉又有点扎手的感觉一样。”

      想起之前对她的态度,云杳形容地恰如其分,李近阳终于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一点,他笑笑,“那现在呢?还觉得扎手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云杳动作缓缓一停,颇为惊讶地看着他,直觉告诉她不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于是慢吞吞地把问题抛回去,“不知道,我没吃过椰子,只摸过。”

      她装糊涂的样子很像那么一回事,让人看不出错漏,李近阳应该是信了,没再深入问下去,又随意起了个头,罕见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头顶是四四方方的墙壁,云杳一下被他问住了,脑海里瞬间想了很多可行的方法,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待在这家水果店。

      提及梦想,总有无限的发散空间,像天空中熠熠生辉的星河,数不清的光芒在眼前发亮,她顺手抓了一颗放在手里,“我想当云游四海的探险家,去戈壁或雪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说完,怕李近阳觉得她过于幼稚的理想化,云杳抿了下唇,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你呢?”

      李近阳歪了歪头,视线从地上落到半空定住,好像那里有值得注意的东西,又或者只是停在某个地方,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透着几分讥讽,“如果是以前,可能我会大言不惭地说出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之类不可一世的话。可现在我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

      话音戛然而止,云杳似乎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快到让人来不及仔细分辨,就从耳边溜走。

      李近阳没再继续说,他将话题扯回来,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云杳的错觉,气氛又回到最初平心静气的状态,“你这副身板,扛得住爬悬崖登雪山的后劲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云杳也跟着往外看,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仿佛对未来充满希望,“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硬硬朗朗走人前,病病殃殃活百年。说不定以后我健壮地能一拳打倒一头牛。”

      李近阳被她逗笑了,心里那点阴霾一扫而光,“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瞎话,没有一点科学依据。”

      见他紧巴巴的脸色终于松散下来,云杳理好最后一把豆角,坐到李近阳对面,“古人流传下来的俗语当然有它的依据,而且我们现在的科学不是也有无法解释古人的发明创造的时候,可见科学看待问题的角度还是有限的。”

      她这套模式特别有说服力,李近阳机敏地抓住空子,逻辑有条不紊,“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们讨论的是活长活短的问题,怎么又提到古人的发明创造了?”

      云杳说不过他,摆摆手认输,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问起来,“陈叔叔找你什么事啊?”

      “没什么特别的,他劝我珍惜少年时不要荒废时光,有空的时候和你们一起上课。”李近阳避重就轻地回答。

      “这是好事呀。”一时收不住外露的情绪,云杳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个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来?”

      仿佛笃定李近阳会来,云杳一副打算做好长远打算的准备。

      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李近阳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却还是受到几分感染,问她:“你很希望我来?”

      云杳不可能把心里话告诉他,她敛回失去控制的笑容,端出惯常掌控分寸的样子,将真假参半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人多一些,课堂氛围感也更足。我当然希望你能来。”

      李近阳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被他归咎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又草草抛在脑后。

      见人已经起身大有离开的征兆,云杳不想就此不了了之,更不想抱着这个不疾而终的问题夜不能寐,于是鼓起勇气追问道:“那你会来吗?”

      李近阳将将站直,闻言侧头看了云杳一眼,他站在日头底下,一双黑亮的眼珠被晒成透明的琥珀色,异常明亮,云杳在里面看到自己的从容不迫和分寸尽失。

      她正要收敛几分,头顶响起李近阳意味不明的声音,“会,如果你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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