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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桂花 ...

  •   修理店内空间很大,远比从门外看进去更开阔,虽然是单层,但云杳看了眼天花板,和她隔了不止一米距离,要不是前后嵌了两扇不带玻璃的窗户,这里看起来几乎是未动工的毛坯房。

      云杳若有似思地盯着窗户看了会,上面罩了一层透明雨棚袋,看起来应该是防漏雨用的。

      她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免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

      李近阳走到水池边洗了块还算干净的毛巾,走过来时手里多了把竹藤编的单椅,他用毛巾擦了擦,把椅子往云杳脚边一甩,惊地她抖了下,对上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李近阳淡淡道,“别乱碰。”

      云杳点点头,嘴角轻轻一弯,“谢谢。”

      两人没再说话,李近阳低头修车,云杳坐在一边看着,外面的热浪似乎和这里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沉默的气流中只有呜呜转动着摇头的电风扇发出的声音。

      男生蹲在地上,绷起一条流畅有力的小腿线条,薄薄的皮肤底下拉起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一直延伸到脚踝那颗凸起的骨头,他的膝盖并未挨地,时不时蹭在脚踏板上。

      他的脸还有些肿,尤其是右眼眼皮,隆起一处半圆形的包,嘴角破了道口子,溢出一抹很小但颜色极深的痕迹,即使伤痕累累,但丝毫不影响那张脸的精致和漂亮。

      云杳正盯着他的脸看地出神,推测他可能没有上药,猛然对上他转头而来的视线,犀利的眼神将她当场抓包,似乎不满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李近阳眉心小幅度地紧了紧,模样有些不耐烦。

      “别乱瞟。”收回目光前,他面无表情说。

      “哦。”

      李近阳话少,孤僻地闷头修车,除了换工具的时候偶尔会动几下,之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云杳,全当没她这个人。

      云杳不是没话找话的性格,知道李近阳不待见自己,也没瞎开口讨人嫌,全程安静地看他修车。

      修车是一门很讲究的手艺,不仅要懂零配件的位置和作用,而且工作环境也很差,云杳虽然是个门外汉,但她看云志诚摆弄过几次,每次弄的满手黢黑,身上脏兮兮的被张成音逮着一顿骂。

      她望着李近阳握着链子已经看不清纹路的黑乎乎的手,又看了看那张年岁和自己所差无几的脸,云杳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砸了下,露出一个大洞来。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为什么不去上学,而是在这里修车呢?

      脑子里的疑惑盘旋不散,但云杳不可能问,她有预感,如果就这么直白地提问,他说不定一气之下会把她连人带车打包扔出去。

      “修好了。”李近阳转了下脚踏板,打了油的齿轮转动起来更加流畅,他习惯性地蜷着手指擦了下掌心,捞起旁边的抹布摸了一把污垢,然后将一地的工具收进工具箱里。

      云杳打开斜挎在腰间的布包,掏出蓝色的钱包,上面绣了一个狗狗花纹,模样很丑,李近阳看了一眼,不懂女生为什么对这种丑不拉几的玩意情有独钟,也没兴趣知道,他一面将箱子归位,一面冷冷截住她的话:“这次不收钱,你走吧。”

      云杳闻言愣在原地,手指跟着一颤,钱包就这么掉在地上,刚好那一块油渍未干,黑色的油印沁了上去,整个布料被染黑了半边,带着刺鼻的味道躺在掌心。

      李近阳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云杳动作迅速地拉开拉链,抽出一张十块钱纸币放在刚坐过的椅子上,她炯炯有神的眼睛黑而亮,原本苍白的面色此刻泛着薄红,仿佛在调动勇气和力量,直勾勾看着他说:“我叫云杳,蓝天白云的云,杳杳钟声晚的杳。”

      说完,她看也不敢看李近阳的反应,刷地转过身,自行车几乎被她拎在半空,两者逃窜般地消失在眼前。

      李近阳移开眼,平静的眸光落在椅子上那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币上,就在它即将飘浮起来的瞬间,他抬腿走了过去。

      云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确认跑到安全区域后,她才攥着衣服停下来平复呼吸,额头的汗水自下巴凝聚,一滴滴淌在地上,很快洇出一汪小水沟。

      她回头看了看,远远还能看见那扇生锈的铁门,在当空烈日下,一颗心仿佛遭受高温鼓动,七上八下地撞击着胸口。

      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事,似乎觉醒了某些沉睡已久的叛道因子,以至躁动的血液在身体里一股更甚一股,那种兴奋压过羞赧的感觉久久难以平息。

      云杳想起自己跑开时男生脸上一闪而过的变化,一时又有些局促地懊悔,如果他觉得她太唐突更讨厌她该怎么办。

      小女生的心思如同雨幕下水面起起伏伏的浮萍,零落不稳,总是没有定数,烦忧和欣喜只在一念之间,像一颗情绪化的骰子。

      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云杳小心翼翼地踩着脚踏板,膝盖的伤口隐匿了痛疼,在穿堂从掌心拂过的晚风中,迎着红树蝉声与满头夕阳,在不算平整的马路上慢慢缩小成一个点。

      云杳回去的时候,张成音他们还没回,她趴在阳台上看了会底下逐渐热闹起来的茶会话,晚上是半边街最热闹的时候,下班的大人,放学的孩童,按时按点播放的新闻联播,还有颠锅炒菜的油烟气,这些平淡的柴米油盐组成了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

      每当这个时候,即使她一个人待在家,也绝对不会觉得孤独。

      这里的夜晚是一天当中烟火气最浓厚的时刻,有静谧的夜,璀璨的星,和风声不止的树。

      云杳把下午和陈奶奶一起去摘的桂花包打开,泡水洗干净后,摊在篓子里晾干,准备第二天早上用来泡茶喝。

      她低头嗅了下手上沁人心脾的香味,舒畅地松了松眉睫,紧接着用剩下的水清洗之前弄脏的钱包。

      挂了水珠的蓝色荷包夹在外凸的防盗网空间里,倒影落在玻璃上轻巧干净,偶尔轻轻晃动几下。

      也许是天气太闷热导致人心浮气躁而胃口不好,云杳在吃饭前灌了一杯水,肚子有些胀气,只吃了半碗饭就放下筷子。

      张成音念叨了会儿,给她温了杯牛奶监督云杳喝完后,才放她回房间。

      这个点楼下的唠嗑大会差不多散了,一盏路灯正对窗户,略显刺眼的光亮打在脸上,云杳眯了眯眼,看见底下稀稀拉拉摆着几把忘了收拾的椅子。

      她摸了摸鼓囊囊的肚子,身体一斜,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戳着桌角的一盆多肉。

      等缓过那股难受劲儿,她慢吞吞抬起头,看了看面前微微起了褶皱的日记本,盯着窗户想了好一会才提笔往上写。

      ──今天告诉他名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道他的名字。

      在写这句话的时候,云杳脑海里浮现出他蹲在地上修车的画面,想起他身上的黑T恤,以及第一次见面他穿的也是黑色。

      云杳又在尾句补写了几个字。

      他好像喜欢黑色,我也是。

      云杳不记得看了哪部电影,只记得里面的女特工执行任务时走到哪都是一身黑,又酷又飒,有种别样且嚣张的美丽,自那以后,她疯狂迷恋黑色,开始依葫芦画瓢,想着既然不能当能文能武的女英雄,好歹排面要有,于是买了一大堆黑色的衣服和鞋子。

      但没穿几天,张成音嫌她每天一身黑像刚从淤泥里洗完澡出来,黑布隆咚的看起来既没气色又缺少女孩子的甜美气质,于是以零花钱威胁勒令云杳不准再穿黑色衣服,她从服装上贴合女特工的英雄梦败倒在每个月十块的零花钱上。

      果然,梦想最大的敌人,就是被金钱收买。

      后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云杳抓住商机开始坐地起价,嘴巴都磨破了,才让张成音同意零花钱涨到每月十五。

      下午冲冠一怒摆了次大款,不仅没套到他的名字,反而痛失一笔巨款,云杳后知后觉一阵肉疼。

      08年的物价不算高,辣条还可以一毛一毛地卖,修车费包材料顶多五块,剩下五块钱,都够她买本书了。

      然而失去零花钱的打击很快被另一种强烈的求知欲替代。

      云杳放下笔,眼神逐渐坚定,仿佛抱着某种必达的信念。

      她在心里想,下次见面,一定不要怂,不管他表现地如何不耐烦,脸色摆地有多差,看起来有多想打她,也要一鼓作气,问出他的名字。

      在脑海里设想了几遍两人下次见面的场景,云杳兴奋极了,她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怀过,自从搬到衡渝,人生地不熟,没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难得遇见一个同龄人,云杳不想错过和它成为朋友的机会。

      这股兴奋一直持续到半夜,然而当她醒来时迷迷糊糊发现,昨晚对月当歌时那股卯足手脚振奋的勇气似乎被拂晓时分楼下陈奶奶养的那只大公鸡叫漏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激奋上头而产生的无名勇气,再而衰,三而竭,托着托着就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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