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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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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住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叔叔马上就来!”架不住手心和膝盖传来的火辣辣的痛,云杳摔倒时抽了口凉气,舒缓疼痛的一秒钟,她紧紧闭着眼,头微低着,没注意到李近阳正在看自己,一滴汗从额头滑落,滴在了他脸上。
“哪来的野丫头?!”拿烟头烫人的是个光头,黝黑的脸上一道狰狞的疤横穿了半个脑袋,钢铁般粗硬的手臂夹紧,看上去抡起一拳就能砸死她。
云杳抿了抿唇,心被恐惧射成了漏水的筛子,她不敢和这帮人硬碰硬,就她这身板不够人家一顿打,但又实在没有办法,燥热的浪涌入肺,她强压着一身瘫软的力道勉强支撑着和他对峙来拖延时间。
“我爸爸是警察,你要是再动手的话你就完了,墙上的监控把刚才发生的事都拍下来了,就算你跑了警察也能找到你。”云杳扯了个谎,不管不顾地朝他大喊。
不知道是威胁起来作用还是警笛声越来越近的原因,光头一等人没了再继续动手的意思,临走前剜了云杳一眼,朝李近阳淬了口唾沫,“算你小子运气好,下次再跑,老子打死你!”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云杳重重松了一口气,耗尽最后一丝力量的身体无力地往下掉,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喘气。
李近阳撑着地面靠墙坐了起来,他舔了下干瘪的唇,尝到了一股淡淡的甜腥味,这味道算不上甜,更多是腥臭、燥热、恶心、却能暂时压下喉头的干渴,让他不那么难受。
脸已经被血糊着换了个底色,身上的黑色背心在挨打时被石头勾破,用力一拧,不知道是汗更多还是血更多。
他没急着去擦脸上的痰,仿佛不觉得脏。
“你还好吧?”云杳摸出一包干净的面巾纸,白生生的手腕递过来。
李近阳看了一眼,没接。
警笛声越来越近,只要再过几分钟就能找到这里。
李近阳避开云杳的手,艰难地扶着石墙一点点站起身来,整个过程一丝一毫都没有碰到她。
眼看这人踉踉跄跄就要走出去,云杳小跑着跟在后面,看他一身鼻青脸肿的伤,衣服破了地方也没一处好肉,满目疮痍的伤痕,她的膝盖顿时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你再等等,警察马上就来了,他们会送你去医院的。”见他不停,云杳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他,可手刚抬起,却被李近阳避若瘟神般迅速侧身躲开。
云杳怔了一下,呆看着自己僵在半空进退不得的手。
一记眼风掠来,他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漠然的语气带着嫌恶,没有半点谢意,字字带刺,“谁要你多管闲事。”
巷口起一阵风,飘忽着滚滚热浪卷入这片阴凉的地方。
莫名,一股深深的失落感涌入云杳心间。
阳光晒地脖子有些痛,她才反应过来往外走,原本端正立在巷口的自行车不知道怎么倒在地上,似乎是刚才混乱中被人踹了一脚。
她扶起自行车,在三三两两听到警笛声出来看热闹的人中,看见男生略显清瘦的身影,背对着她走进了一家老旧的汽车修理厂。
云杳回去的时候,陈奶奶着急地四处找人,远远看到她就扯着嗓子喊道:“你去哪了?外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警察都来喽,你可别乱跑!”
说完看到她裙子上的血,惊讶地啊了声,伸手扯起那块布料左右察看,看到云杳剌着口子的膝盖,揪起眉头,“哎哟喂,怎么这么不小心。”
怕陈奶奶担心,也担心张成音和云志诚知道后会管她管地更严,云杳只说是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成音看着她腿上的伤,叮嘱了半个小时让她以后骑自行车千万注意,甚至还和云志诚商量着要不要在后轮装两个固定平衡的护轮。
云杳想象了下那个场面,连连摇头拒绝,并保证以后骑自行车绝不会摔跤后,两人这才放下工具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场面太过血腥,云杳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下午的一幕幕,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用手揪了下抱枕,背后的凉席贴久了慢慢渡上体温,云杳畏热,往墙的方向翻了个身,一条腿就这么轻撞在墙上,又正好碰到了膝盖,她疼地弓起后背。
想起离开时,地上那几处干涸的血液和男生身上青紫不断的伤口,云杳思绪万千,那群人下手那么重,他身上没有一处好肉,脑袋也给打破了,不知道有没有及时去医院处理伤口。
不知怎地,想起他说话时冷冰冰的态度,云杳有种说不清起因的预感,可具体什么又说不上来。
第二天云杳正在整理床铺的时候,张成音比以往提早了一个小时喊她出来吃早饭,考虑到夏天气温高容易滋生细菌,夫妻两担心云杳伤口化脓,于是昨晚商量好今天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起初云杳不愿意,医院给她的印象深刻却和好字搭不上边,平常能不去就不去,云杳企图蒙混过关,但在这件事上,张成音和云志诚统一战线,一致要求她去打这一针。
没办法,为了不耽误张成音的上班时间,她一大早就被带到医院,挨了一针后,又被张成音耳提面命了一路,直到搭上返程的公交才作罢。
云杳赶在开饭前回到水果店,回了陈奶奶几句话,又在她的监督下,喝了一大碗骨头汤,眼见肚子圆了一圈。
老人家一空下来就觉得寂寞,喜欢找人说话,陈奶奶独居了十多年,陈琪又是个没定力爱气人的叛逆小子难以沟通,平常有什么话,她都喜欢和云杳说。
半边街就芝麻大点地,前一天发生的事经过口口相传,第二天便人尽皆知。
云杳正好奇汽车修理厂那个少年的情况,一听陈奶奶提起昨天打架的事,顺带问了一句。
“你说的是老王开的修理厂吧,他也是个可怜人,年轻的时候和老婆闹离婚争孩子的抚养权没争过,当时事情闹的挺大,检察院都来人了,后来听说他老婆带着孩子到国外发展,老王才死心盘了间铺子帮人修车,这几年生意做大了点,又开了几家店,忙不过来招了几个学徒。”
“不过这边位置不好,他平时不怎么来,索性把店交给他侄子打理。”陈奶奶一说就停不下来,别看她年纪大,脑子可门清得很,“他侄子不是勤快人,喜欢在网吧打游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缺钱了才开店做生意,白天不怎么出门所以你不认识。”
听陈奶奶说完,云杳脑子里出现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轮廓,但无论怎么配,也和昨天见到的那个人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不太像陈奶奶说的这样。
可陈奶奶在这住了十多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一带的人事和环境。
云杳一时想不明白,脑子被风扇吹地迷糊,隐隐作痛。
吃完饭云杳在院子里打了盆井水洗碗,这才注意到墙角落了几片落叶当点缀的自行车。
这车被她推回来的时候,轮子就有点卡壳,好像链子出了问题,但昨天事情太多没精力顾上,云杳收拾好碗筷后,打算一会找人修下自行车,顺便给轮胎打个气。
走着走着就到了修理厂,这一带在迎光处,又没有绿植和楼房的遮掩,直接被日头炙烤,脚底烘出的热浪像沸水一样烫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机油味,这种味道在高温下迅速挥发四散,云杳才站在门口,就感觉衣服彻底沾了这股难闻的气味。
午后的蝉鸣聒噪,嘶哑着声带一阵比一阵粗哑,叫地令人胸闷气短。
敞开的铁门锈迹斑斑,院子里摆了一地汽车配件,云杳认不全,只觉得铁片反射的光线无处不在又太过刺眼,照地她眼睛疼。
她连忙往里走,走到屋檐下手心已经冒了一层汗,隔着虚掩的木门侧了侧身,往里瞄了一眼,“有人吗?”
除了蝉鸣声,无人应答。
云杳放重音量又喊了一声,后背覆了层不透气的水,一身汗涔涔的,可里面还是没人搭理。
就在云杳以为里面没人,沮丧地垂下头准备离开时,突然响起一声不大不小的拉门声。
“吱嘎。”
和听腻了的夏蝉嘶叫声相比,这简直是解救的天籁。
云杳转过头,看见少年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久,视野颜色比正常情况暗几个度,反而显得面前的少年肤色过于苍白,他已然没了昨天的狼狈模样,一身纯黑色T恤洗地有些发白,褪干净血污的脸庞虽然有不少伤痕,但五官总算清晰了起来。
可全身上下那股目空一切的劲儿却还在,甚至比昨天更强烈,一眼就能掀起她努力保持的镇定。
李近阳扫了云杳一眼,目光很淡,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升起任何情绪,平静地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很快又移开眼,低头看向她脚边的自行车。
他一步步走近,那股浓郁的机油味掺着一丝勃发的汗水,令云杳莫名紧张,紧绷的四肢有些僵硬。
然而李近阳只是走过来把车移走了,撂下云杳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不近人情的样子让云杳联想到以前看动物世界时片头一闪而过的古老冰山,沉积在冰河底部,任外界天崩地裂怎么也不会融化。
没得到允许的云杳不敢轻易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车被他推进屋里。
木门从两侧打开后,里面的空间几乎一览无余,一地黑油的水泥地面摆了零碎的工具。
李近阳把车固定好,到旁边的柜子拿新链子,转身的瞬间目光在云杳身上掠过,淡如一阵微不可查的风。
她站的地方刚才还有阴影遮挡,可此刻头顶的云层一移,毒辣的阳光再次打下来。
躲避的是阳光,自然无处可藏。
她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豆大的汗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和那副小身板一起摇摇欲坠,支撑不了几分钟就会中暑。
一想到这具瘦弱不堪的身体是如何挡在自己面前时,李近阳敛了敛眼睑,明明站在阴凉处,眼睛却仿佛被阳光刺了下,鼓起的肿块发胀。
他顿了一秒,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别站那碍事,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