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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萤火 ...

  •   陈琪一向自由散漫,上课的时候也爱翘二郎腿,连续一周被陈奶奶逼着和陈达名共处一室听他念经,心里早就烦透了。

      昨天发生那样大的事,他早就憋着股气要和云杳说点什么,要不是陈奶奶知道他性子急提前做了思想工作,那老巫婆怕是没那么容易毫发无损地离开。

      早上阿奶苦口婆心地说了他很久,让他别在云杳面前提李秀兰的事,说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闹地再凶声音再大,他们这些做邻居平日里关系再好,到这个时候最好装聋作哑,该干嘛干嘛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毕竟是淌浑水,万一没把控好分寸,朋友闹成仇人也是有的。

      陈琪头脑简单,对大人世界那套圆滑世故的方法不屑一顾,只觉得假,云杳是他的朋友,哪有朋友遭难,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照旧和人谈笑风生的道理。

      抱着要好好安慰云杳的想法,陈琪一节课抖着眼皮朝她递了好几次眼神,眼珠子都差点木了,这人愣是没转一次头,直勾勾盯着陈达名大笔挥就的白板。

      好不容易下课,他逮着机会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云杳直接利落转身走了出去。

      他追在后头,想着也许是因为昨天的事云杳觉得丢脸所以不好意思跟他说话,进而想说些什么主动拉进距离,表示他根本不在意。

      “不在里头待着,出来走那么快干嘛?”他仍是那副轻狂嚣张的气焰,几个大步追上来,歪头瞧她,开玩笑道,“赶着上厕所?”

      云杳知道他肯定忘了,出声提醒道:“第三条。”

      陈琪反应了几秒,然后轻嗤一声,讥讽陈达名的机会他从不放过,“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当他放屁得了,幕天席地一张白板,还真当自己是吹弹奏唱的角儿了?”

      云杳突然停下,侧头看了看他,几秒后继续往前走,“那你也唱唱试试?”

      面对挑衅,陈琪难得没有凭着一股脑儿的冲劲上道,他无所谓地笑笑,脚下一转往后倒着走,“你以前可不这样,受刺激了?”

      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某件事,陈琪只恨自己嘴快,说好了不在她面前提这事的。

      他摸摸鼻子,正打算说点什么转移视线的时候。

      云杳接过话,她提着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硬气一点,“那我以前什么样?”

      有了前车之鉴,陈琪这次努力挑好话说,可他想了半天,匮乏的词汇不足以支撑他亡羊补牢。

      就这几秒思考的时间,陈奶奶走到楼梯角往上喊道:“云杳,李近阳找你。”

      听到这个名字,两人神色同时一变,云杳先是惊讶,然后加快速度往楼下走去。

      陈琪则出于本能地抖了一下,他站在原地,一脸疑惑。

      见来人的目光慢慢转向自己,云杳突然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担心他看出点什么,努力抑制着嗓音里因为在得知他来找时的喜悦而发出的颤音,“你找我?”

      李近阳看见这张脸不似昨天那样显现病态的苍白,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于是安心许多,“昨天说好的,我来拿柿饼。”

      云杳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来拿柿饼,一开始听到这句话,云杳以为他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安慰她的情绪。毕竟她记得李近阳说过不爱吃甜食。

      加上那之后家里又爆发了一次争吵,她完全忘了这件事,人一走,那兜买来送给李秀兰的柿饼也就草草了事,一直搁置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已经潮湿变味。

      事到如今,她从哪里变出一袋柿饼给他。

      见她面露难色,李近阳问道:“怎么了?”

      既不能将坏了的柿饼给他,也不能说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李近阳不回来而根本没有上心准备,云杳两边犯难,又不愿意说谎骗他,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不能把别人不要的东西给你。”

      李近阳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微妙,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云杳的表情,不怪他下意识多心,实在是这句话怎么听都带着一股贬低的味道,像在说他主动上门讨要她没送出去的东西。

      把别人不要的东西给他。

      摘除前面的刻意说明,意思就完全变了味道,有一种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随意搪塞,里里外外透着对方急于摆脱这份被拒绝后的难堪于是随便找个人处理掉的意思。

      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分明早就经过多次本该麻木了,此时心里却像有人往胸口塞了一大包棉花,四面堵地慌。不是礼遇有加的第一选择,而是退而求其次的顺水推舟。

      云杳并没有意识到,她急于解释误会说出来的一句话,会在李近阳心里掀起经久不息的轩然大波。

      “你等一下。”她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跑进了水果店。

      等人消失在视线里,李近阳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居然会被云杳的一句话牵着鼻子走还衍生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

      不过是初见的场景太过记忆深刻了些,可他也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两相抵消本来就应该结束了,可是明明和她没有过多的牵连,最多的接触也仅仅是建立在普通朋友该有的最基础的分寸上,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张精心编制的大网,身体被粘黏的蛛丝牢牢缠缚着,越挣扎越缠地厉害,最终将他包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又恶劣地在面部戳开一个小口供给稀薄的空气叫他得以在窒息中留有喘息的余地,然后慢慢适应这种可怕的生存环境。

      就像适应此时胸口升起的怪异却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九点的日光正盛,人站在里面,既不会觉得热,也没有清晨时的寒冷。

      云杳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拎着一个袋子小跑回来,声线略微带着点颤音,“我想了一下,柿饼是我买来送给奶奶的,虽然很遗憾最后没能成功送出去,但它已经不再是一件可以随意转手意义纯粹的物件了,我总觉得如果真把它给你了,显得我对你很随便似的。”

      她逐句斟酌说得小心翼翼。

      “所以我换了一样东西。”云杳抬起手,塑料袋的红绳贴在掌心,像一根漂亮的红线,李近阳目光自下而上,眼皮一点点掀起,最终在她微微透红的脸上流转,他看见她嘴唇动了动,唇形明显,“只给你一个人的。”

      很奇怪,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绵柔的春水迭荡上岸,在他不可思议的瞬间迅速抚平了几秒之前师出无名的骚动情绪。

      平静下来不过片刻,下一个呼吸的起始,更深刻更难以理解的情绪猛地兜头而下,一层浪涌刚退,取而代之是沙尘浸水般无孔不入的湿潮感,一个跳动的心脏包裹其中,挤压着四面八方的起搏阻力。

      他深吸一口气,鼻息间仿佛扑盖了一股来自万里之外的深海才有的似有若无的咸腥味。厚重、黏腻、令他难以装作浑不在意。

      李近阳伸手接过,用的是带着一层暗红色咬痕的右手,云杳看到伤口略显狰狞的模样,心想他简单冲过水后果然没有再进行二次处处理,数块齿痕带出来的豁口上凝结着干涸的血液,其中一个地方微微鼓了起来,像一颗即将滴落却不受重力控制的小血珠。

      她看着那颗要落不落的红色珠子,画面倏尔鲜活地如水般流动了起来,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他们这样好像在祭坛前完成祭祀前的某种交接仪式。

      “你的手。”云杳一瞬不漏地盯着那里看,想起这片咬痕的来历,心没来由一虚,“放着不管会化脓的,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李近阳动了一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先一步抬腿走进水果店,“麻烦你了。”

      这种客套话云杳当然不会当真,毕竟追本溯源,她才是罪魁祸首,脑海里映射着一帧帧因为过于具象片段的场景导致画面感太强的回忆,她望着男生的背影,突然就紧张地不知道处理伤口要从哪一步先开始了。

      李近阳坐在塑料凳上,看着云杳从电视柜底下拿出一个算是医药箱的铁盒子,她用棉签蘸满酒精,正犯愁怎么给他抹药消毒,伤口在手背势必要将掌心翻转过来,可是她自知自己心思不纯,一半私心一半理智,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碰他的手。

      见她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在担心一些有的没的,李近阳主动把手递了过去,“你看着弄吧,我不怕疼。”

      到最后,云杳也没敢握住他的手,把控着分寸捏住他的小指,药一层一层敷上去,晾干的血液遇水化开,染红了几根棉签。

      云杳默默低着头,药酒味道太冲,熏地她眼睛有点疼,嘴巴也涌动着一股苦味,“对不起。”

      旧事重提,李近阳突然想起之前在车上跟她说的话,不过这人显然没记到心里去,一遇到不好的事,第一反应想到的还是苦哈哈地跟他认错道歉。

      目光一闪,通过天外明朗的阳光,他看见云杳捏着棉签半合拢的掌心里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疙瘩,挛缩成一个皱巴巴的圆形,和周围平滑光亮的皮肤截然不同。

      那是烫伤。

      记忆一下拉回到那天下午,他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混乱的斥骂声撕扯着耳膜,身体、尊严都被人放倒在地上践踏。

      扑簌的萤火突然传入昏暗的光影,有人徒手截住了本该烫在他脸上的烟头。

      李近阳抬头,画面在脑海渐渐收拢,只有一张相似的脸在眼前重叠交缠,将他拉回现实。

      陷入不见天日的泥沟暗渠太久,那天像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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