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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署名 ...

  •   故事到这里结束,沉默零零散散,似乎是人群之间流行的通病,每每讲完这么长一段话,总要相顾无言留下一段空白的时间来表达些什么。

      难得把这样的事说给别人听,对方还是李近阳,云杳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可最后却是松了口气,内心一片倾诉过后的平静。

      云杳放下杯子,她出来的时间太长,情绪已经慢慢稳定下来,风将热浪卷进来,像太阳沸腾后发出的冒泡声,外面也许闹成了一锅粥,也许一切又恢复如初。

      “我得走了。”她听到自己用无比平静的声音说。

      李近阳起身走近,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云杳看起来很平静,那张脸不见情绪,像一幅临摹的人体素描,只有黑白色,他没忘记之前的话:“我送你。”

      苍白的脸挤出笑容,李近阳只觉得比哭还难看,云杳摆摆手,身子转过去,背影看上去像独自上路的游人,“不用了,这条路我常来,可以自己走回去。”

      明明还是那副轻言细语的口吻,可她仿佛拿定了主意,字字坚定,叫人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做出扭转。

      她的脚步很快,马上就要走出修车厂的大门。

      “等等。”李近阳觉得今天不能就这么散了,声线突然抬高,他看着她停顿的背影,“如果柿饼还没送出去的话,你能给我吗?”

      传声介质中断一秒,短暂被真空罩包住,紧接着和风大噪,送来一阵柔和的声音,“好。”

      回程路有阳光作陪,云杳走得很快,挺直的脊梁磊落清正,和路边茁壮生长的树苗一样沐浴在阳光下。

      她想通了,逃避不了的事总要面对,人不能永远当缩头乌龟。

      早上爆发的争吵经过时间的推移果然已经人尽皆知,云杳刚走进半边街,就有认识她的人不停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瞟来瞟去。

      那一双双乌黑的眼珠写满了惊讶和欲窥其究竟的好奇,像剥落在空气中的纸片拥有了腾云驾雾的能力,齐刷刷朝云杳的后背黏了过来。

      可他们都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没有人看热闹敢舞到正主面前放话,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闲言碎语杀伤力再大,到底只是来源于两瓣薄薄的肉片,同样遵循守恒定律的规则。

      对付那些想看你热闹当笑话的人,你强它就弱。

      这时候只要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地久一点,眼神冷淡放空一点,这些道德上的伪君子就会自觉底气不足,然后心虚地移开视线。

      在你走后,继续像一团无头苍蝇聚在一起发出嗡嗡的杂音。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多的是那些爱看热闹的人,才有永无休止的碎语唾沫。

      一墙之隔,陈奶奶首当其冲听到了楼上的争吵,在她的印象里,云杳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好,以为她温和善良的性子是因为从小成长在有爱的环境里,所以对外界事物怀抱着最纯粹的感情。

      然而李秀兰的出现,让她一点点打碎自己的认知。

      光听他们争执的内容,就知道李秀兰是个多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

      她惊讶于这样一个守旧顽固、思想迂腐的人能够抚养出云志诚那么好性格的子女。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两家人时常走动关系很好,但毕竟隔辈又隔代,她不好过多介入,只能尽力隐瞒这件事不让云杳知道。

      不过,在另一个房间听完全程的陈琪并不这么想。

      他用力握紧手中的笔,表情从吃惊到愤怒,眼神恨恨燃着火光,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心想怎么才能让楼上的老巫婆闭嘴。

      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卷着几尾携风而来蒲公英,像冬天从羽绒服里掉出来的鸭绒,云杳轻轻走过,有一瓣落在了她发间,风一吹,陷进头发里再看不见。

      门后四四方方的小天地这时安静了下来,墙壁上还贴着上一任租客写的春联。残破的红纸上写着——万事如意满门顺,四季平安全家福。薄薄一张纸虽然被风吹地干瘪,但行云流水的笔迹可以看出写下这段话的人当时是多么开心。

      云杳推门走进去,李秀兰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谁跟她说话也不搭理,只在听到声音时,往门边看了一眼,又悻悻移开。

      云志诚坐在餐桌边,脸色通着诡吊的颜色,一抬头看到云杳,笑容扯地很勉强,“杳杳,你怎么回来了?”

      云杳微笑着说:“我想和奶奶说会儿话。”

      闻言李秀兰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方才铁齿铜牙、撒泼打滚的手段一到云杳这里,就像撞上了一团没有棱角的棉花,起不到任何作用。

      云志诚正要开口,云杳出声打断他,“您去房间陪妈妈吧。”

      门轻轻合上,李秀兰看云杳朝自己走来,身体下意识往后移了点,“你想干什么?”

      “奶奶。”云杳在旁边坐下,嗓音放得很轻,“您的愿望会实现的。”

      李秀兰皱眉,“你什么意思?”

      到这里,云杳却没再细说,她脸上挂着笑,眼底映射着窗台一盆仙人掌盆景,和毛绒绒的刺,“您回去吧,现在正是晒柿饼的季节,您应该很忙,没必要抽空来这里,还和爸爸妈妈吵了一架。”

      听了半天没有重点的废话,李秀兰不耐烦地骂道:“我就说城里人心黑,花了那么多钱还是个傻的,当初你妈怀孕的时候我就该和医生打点好关系,提前把性别问清楚,也不至于耽搁这么多年。”

      一直在房间偷听的云志诚听到李秀兰这句话,夺门而出,云杳看到他眼睛都烧红了,跟疯了一样三两步冲过来,嘶吼的声音仿佛一只咆哮的狮子,李秀兰被儿子这幅看仇人的眼神吓傻了,拽着云杳的手臂往她背后躲。

      男人面容扭曲,伸出一双青筋暴起的双手想要抓住李秀兰的肩膀,破碎的嗓音不断重复着一句话,眼泪砸在平滑的桌面,像屋檐滴落的雨,“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跟一个孩子说这些。”

      张成音也在哭,她抱着云志诚失控着不停颤动的大腿,用力往回拉。

      四四方方的小房子,是一家人遮风挡雨的地方,此刻地动山摇,昼夜倾倒,有人听到里面发出天崩地裂的声音。

      最后,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李秀兰坐上当天最早一班返程的火车,她来时两手空空,离开后什么也没留下。

      浮云散尽青天在,日出东方夜落西。一次黑白的天地交替,一切混乱归于平静。

      云志诚和张成音虽然担心昨天的事对云杳有影响,商量了一晚上要怎么开导她,但第二天一早她却一副乐得自在的模样,甚至连早饭吃得都一反常态比以往多,倒让他们一时无从下手,提了又怕她伤心。

      就在他们犹豫怎么开口的时候,云杳放下筷子,说有件事要征得他们的同意,“陈叔叔这些天在给陈琪补课,让我有空的时候也去听,反正我闲着没事,能跟着一起听吗?”

      云志诚想也没想就点头,好不容易找到她感兴趣的事打发时间,他应声:“这是好事,我们当然支持你。”

      这么一打岔,差点把正事忘了,张成音在云志诚胳膊上及时拧了一把,他才回过神,叫住即将出门的云杳。

      “……昨天。”

      云杳换好鞋,她抱着本子,在玄关处回头冲他笑了笑,“昨日事昨日毕,这不是你们大人经常说的吗?”

      沉默几秒,谁都没有先出声。

      云杳看了眼时间,步子往外挪,“我得下去了,陈奶奶还等着我一起搬货呢。”

      想说的话在嘴边来来回回,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云志诚“嗯”了声,叮嘱道:“注意安全。”

      陈达名把家里的仓库改良成给陈琦补课的教室,最前面一张不知从哪来的白板,写满了数学公式,从集合到三角函数跨度很大。

      早就知道云杳要来,陈达名提前一天准备好课桌,上面摆着一本崭新的练习册,云杳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中间是几行遒劲有力的字,写着——

      欢迎你加入我们,这是配备的教材。
      作为老师,我想对你提以下几点要求:
      1、上课不要东张西望和同学交头接耳。
      2、课后布置的作业认真完成。
      3、休息时间勿在教室逗留,全天保持心情愉悦。

      像是为了强调突出,最后一句话用红笔划了两条横线标注。

      目光往下,有一行笔迹与这段话完全不相符的字,洋洋洒洒的风格和陈琪不耐烦的性格很像。

      别听他放屁。对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同桌,陈琪。

      云杳摸了摸纸上的字,没想到电影里重返课堂的温馨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是没写过小纸条,可那都是背着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聊八卦的手段,纸条也不是写给她的,中间会经过很多只传递的手,打开,再合上、数次重复的过程,每个人都有权在上面写东西。

      然而这一次,却指名道姓地点出了收件人,默默间心里有种失而复得后的珍惜感,她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像驮在云里,不好的事都阳光从身体里抽走,留下一帧帧如梦似幻的画面。

      阴雨连天后恰逢阳光久违,眼前美景如画,一切美好地不真实。

      她只能一遍遍抚摸上面的字迹来确认梦境和现实的区别,直到掌心的温度染上去,再沿着触碰过的笔迹脉络在指腹走了一遍。

      那本还没来得及署名的练习册,被风吹起一角,就此抚上了姓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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