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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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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云杳感觉自己最近头发掉地有点多,她将水池里的碎发拢成一卷冲下去,沾着水抚平头顶微微支起的几根头发。
楼里隔音不好,云杳一边吃早饭一边听见几处家长和孩子的说话声,嘴里不时蹦出一串数字,明显在讨论成绩。
附近的孩子大都在一个学校,期末考试后今天统一领成绩单,这也是家长最在意和学生最害怕的环节,考地好有奖励,考地差不仅要挨训还会被打包送去补习班补课。
于是一整天,楼里的气氛陷入萎靡的低气压中。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分数一出,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考得好,整个假期欢声笑语,考地不好,拎着成绩单怀疑人生不敢回家。
云杳默默听着,神情平淡,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不少,回过神才发现张成音和云志诚同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今天的煎蛋很好吃。”云杳笑了笑,弯着眼睛,“爸爸妈妈,你们多吃点。”
张成音笑地有些勉强,“好吃就好,下次再给你做。”
像是主动回避这个话题造成的副作用,饭桌上有种尴尬的平静。
云志诚放下筷子,食不知味,空气里似乎包了一团干瘪的微粒,吸入鼻腔后喉咙发干,他定神看向云杳,话说地艰难,“如果你想回学校的话,我和你妈妈可以找人联系。”
云杳顿了一秒,随即像听到什么令人抗拒的笑话,摇了摇头,语气格格不入透着一股浑气,与自身文静的气质背道而驰,“回学校干什么?现在这样每天轻轻松松的,别人都羡慕我不用上学,我才不回去遭罪。”
说完,将碗往面前一推,动作略显刻意,“我吃好了,先下去找陈奶奶。”
合上门,身后的视线才彻底隔断,云杳靠在门板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长长吐出一口呼吸。
见人走了,张成音才啪一下把筷子摔在桌上,扭头斥道:“你刚刚说什么?!让云杳回学校,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上学?!”
云志诚轻叹一声,眉眼间矛盾极致,“可是一直把孩子拘在家里,她交不到同龄朋友,每天看着别人成群结伴地上学出游,她该有多难受。”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一柜子的书,她一本都舍不得扔,有几本甚至都翻烂了,杳杳不想我们做父母的担心,所以才那么说。”云志诚越说情绪越激动,眼眶慢慢涨红,“明明附近有书店,她非要走远路到附中门口的书店买书,一次就待半天,她怎么会不想上学?”
张成音崩溃大哭,“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我是她妈妈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儿。”
“……”
渐渐的,争吵声化为几声断断续续的呜咽,云杳直起身,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掉在水泥地板上,像一朵朵绽放在泥土中的浪花。
然而夏日的风太浮躁,轻轻舔过周身,就让飘拂无依的花朵瞬间枯萎。
陈琪刚因为成绩的事挨了顿骂正犯郁闷,阿奶别的方面对他有求必应,就是成绩这一块认死理,坚守分数说话的原则,一看到他那股票涨幅般毫无起伏的成绩差点动拐杖抽他。
好在陈达名出手拦截,他才免受一顿皮肉之苦,赶紧消失在老人面前,熬过这几天气头上的日子。
一出院子就看见云杳蹲在棚里,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镰刀,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想起那天离家出走的事,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听说还在店里等了一夜,之前自己还欺负过她几次,总归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想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干什么呢?”他在旁边蹲下,一转头看见云杳湿皱皱的睫毛,呆了一秒,转而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谁欺负你了?”
云杳用手背抹了把眼睛,不自然地别过头,“沙子进眼睛了。”
陈琪半信半疑,“真的没人欺负你?”
云杳割下一把寄生在菜苗周围的杂草,慢腾腾摇头,她刚才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音,知道陈琪挨骂了,问他:“考地不理想吗?”
“别提了,差点被老太太揍地满街跑。”陈琪抓了下头发,啧啧叹气。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说人为什么非得挤在念书上学这种千万人过独木桥的事上呢?第一就一个,我们这些脑子不好的全程陪跑,而且成绩也不能证明一个人的能力,干点其他的不好吗?”陈琪难得露出迷惘的表情,捏着木棍在地上画圈。
这个命题太大,云杳不知道怎么解读才是正确的答案,好像它本身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是否就能归纳总结的问题。
她想了想,轻声说:“那不读书的话,你想干什么呢?”
陈琪想得很简单,干脆道:“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
这下陈琪停了一会,思考着说:“不知道,反正不想读书。”
云杳眨了眨眼睛,“你为什么不喜欢读书,因为成绩不好?”
“也不是。”陈琪说,“就是觉得,我们从出生到现在,每个阶段要做什么都被安排地清清楚楚,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一个年龄段一个赛程,好像一张看不见终点的地图,感觉大家像同一个工厂的流水线上的物品一样,没有人问过我们的意愿,可人生是我的,为什么不能自己做选择?”
话题越来越深,云杳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会这么想,恰恰是知识给予了我们思考的能力。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可状元也只有一个,更多的是普通人。可惜我们现在太小,活在家人构建的保护伞下,很多事因为缺乏经验而过度由大人引导丧失选择权,可你有没有想过,读书也许是能最大程度压缩家境差异带来的不平衡的方式。”
“它让所有普通人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过滤掉所有不公平的后门手段,通过考核的方式让我们这些宥于方寸之地的人能够登上更大的舞台。”
“我觉得你讨厌的不是读书这件事,而是以考试为甄别手段划分优良的制度,加上大人都不注重过程只看成绩,我们只能逼着自己拔尖,这是一种鞭笞,也是过于繁重的压力。”
云杳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不喜欢读书,这是非常正常的事,但在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之前,先好好读书,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太假大空,但知识能改变我们的思想,它会帮助你找到自己的梦想。”
陈琪听得一愣一愣,看云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以前没觉得,你还挺能说的。”
“你不嫌啰嗦就好。”云杳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说了一大段话嘴巴有些渴,她准备去堂屋倒水喝。
刚一转身,就看见门口的李近阳,他懒散地靠着墙,发觉云杳惊讶地看过来也没什么波动,静静和她对视,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
云杳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嗡嗡地响,她刚刚说的话,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有可能静听全程,云杳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成了一个鼓囊囊快爆炸的气球,只要他投来一个眼波,她藏在里面的秘密就会随着气球炸开像彩带一样漫天飞舞。
陈琪见人还在边上跟木疙瘩一样没动,下意识转过去,和李近阳对上眼神,脑子同样哐当一声。
毕竟在他面前哭过,少年争强好胜的自尊心开始作祟,总觉得自己在李近阳面前暴露了太多弱点,而他却连他的一个把柄都抓不到。
两个被偷听的人心思迥异,反观李近阳不紧不慢从墙边支起身体,他抬手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前厅,完全不提刚才的事,像根本没听到,“我来买东西。”
云杳赶紧接下话,她紧张的时候总喜欢揪东西,李近阳看见,那块白色短袖的衣角被她牢牢攥在手里,连人一起飞快从眼前掠过,只留下一个不算明晰的后脑勺。
白生生的,像一只逃跑的兔子。
水果店还卖一些日常杂货,云杳把李近阳选的东西一件件放进塑料袋递给他。
男生接过,却不急着走,看过来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刚刚我听到了,不好意思。”
分明在说对不起,可云杳却听不出一点歉意,反倒是明晃晃捅破她装糊涂的窗户纸,让她不得不对这棘手的情况做出反应。
“我瞎说的,你听完就忘了吧。”云杳难为情地开口。
“为什么要忘?你说的很有道理。”李近阳挑眉,话题转变地很快,“我总感觉,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在。”
一下点到死穴,云杳慌作一团,结结巴巴地:“有、有吗?”
这一结巴,直接此地无银三百两,连苍白的欲盖弥彰都做不到。
李近阳哼笑了下,这种表情变化发生地太少,以至弧度很快收敛,眼中却融融,“说没有你自己信吗?”
云杳抖着睫毛,说不出话来。
“不要有压力,我又不会吃了你。”李近阳边说边从柜台插满棒棒糖的盒子上拿了两根棒棒糖放在云杳面前,又掏出一枚硬币,抬头与女生的目光对上,“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不就该互相迁就么?
似乎有点见不得光地示好,他藏起最后一句话,喉结滚了滚,还是咽回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