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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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经历过那次离家出走，陈奶奶脸上的表情总拉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人家上了年纪就爱操心，松垮的皮肤树皮般皱巴掩藏不住底下的忧心与操劳。
陈琪每每看到奶奶看他的神情，知道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狠狠伤老人家的心了，内心过意不去，素来油盐不进的防御机制出现了裂痕，终于懂得收敛几分行止由我的少年心态，即使再不待见陈达名，在奶奶面前，该装的样子还是压下脾气装一装的，两人总归不像之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少年难得一派好声好气，笑起来时脸上别别扭扭全是不自在，云杳一时有些不习惯，盯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嘴角。
或许是视线太直白，陈琪轻飘飘瞟来一眼，扯回抽搐的嘴角，下意识捏紧手指，“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还有……”他的指尖在书页上抠了下，“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长麻子了？”
听到这熟悉的口吻，云杳摇头，心中那点诧异雾化般散开，“陈奶奶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她要去买菜。”
陈琪一股脑报出几道菜名，余光瞥过云杳一脸认真地点头，话音忽然顿了下，目光飘忽移向别处，“算了，你让阿奶看着买，清淡的就行。”
云杳对他的变卦措手不及，想起以前一起吃饭时陈琪总挑辣菜吃，问：“你不是喜欢吃辣吗？”
“谁跟你说我喜欢吃辣了。”陈琪耳尖红红，语气却很凶，别扭地像一根绳结，“我就喜欢吃清粥小菜。”
云杳不明所以，细想一番自己好像没有哪里得罪了他，走时还看见陈琪背对她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一动不动。
买完菜回来，云杳不想和陈琪在前厅大眼瞪小眼，两人每次说不上几句话，陈琪就会凶巴巴地瞪她，有几次还拽她头发，一拽一大把，为了护住本就稀薄的发量，她索性到厨房帮陈奶奶打下手。
老一辈人很会做饭，菜刀和食材在他们手上总能翻出花来，炉灶一经烟火，酸甜苦辣咸尽在那口小小的锅中。
看着看着，云杳不免想起自家奶奶来，奶奶独居在乡下，想起来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不知道她的风湿严不严重，下雨天会不会腿疼地走不了路。
心里栓着石头，一顿饭云杳吃地心不在焉，光低头扒碗里的米饭干吃，嘴里一股细嚼后的甜味。
四四方方的饭桌，陈琪坐在云杳右手边，他是个左撇子，两人夹菜的时机不对，筷子老是打架，一分钟能碰两三下，云杳尽量往里挪开拉远距离，可陈琪不知有意无意，手臂总往这边偏。
“你怎么只吃干饭不夹菜？”陈琪往云杳碗里看了看，把手边的糯米丸子推过去，“也不嫌噎地慌。”
话落，旁边陈奶奶伸手在陈琪脑袋上敲了下，“好好说话，谁教你这么夹枪带炮的。一会从锅里包一盒糯米丸子给李近阳送去。”
陈琪一脸不可思议，“我去？！”
陈奶奶把筷子一放，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眼中隐隐有愠色，“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离家出走人家不仅收留你还亲自把你送回来，你不去谁去？”
一提到这个，陈琪浑身一抖，像被戳中了最难堪的遮羞布，一下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在李近阳面前哭得像条没出息的流浪狗的狼狈样，羞耻感攀上自尊心，多次试图掩盖不成，反而成了每每提及就揭短丢人的黑历史，令他羞恼不已。
偏偏是他自己做的蠢事，想反驳也没用。
云杳默默坐着，很知趣地没有出声，也没看陈琪一眼，这时候要是看他一下，还不知道会被他怎么解读误会，免不了迎来一记眼刀。
“我不去。”在脸面和求全中挣扎了一瞬，他否决地干脆，“打死都不去。”
笑话，他这一去，不就相当于向李近阳低头承认以前那些不对付的梁子都是自己的错。
错一认头一压，以后还不是任李近阳拿捏，把脸伸出去给人打，这个人他可丢不起。
陈奶奶冷笑一声，正要和陈琪理论，被他早早洞悉了接下来的路数，提前拦下话音，“甭威逼利诱了，除了这件事您让我做什么都成。”
撂下这句话，筷子一甩，没等陈奶奶开口脚下生风直接溜没影了。
陈奶奶气地直骂人，火气蹿上心口，生气的模样颇显几分年轻时的泼辣。
等气氛稍稍和缓了点，云杳适时出声，不显冒进地字句斟酌道：“要不我去吧？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现在去正好趁热赶上饭点。”
陈奶奶一想也是，就陈琪那死倔的个性，强硬逼着他去只会适得其反说不定半道就扔路上了，与其到时候问起来双方尴尬，还是交给云杳更放心。
云杳素来胃口不好，天气一热，心里烦闷就更不想吃东西了，加上正午日头透过后脖子往身上晒，炽热的温度扎进血液顷刻流遍全身，刚走两步就汗流浃背，气息粗喘匀复不过来，这会只想喝冰饮降温解渴，虽然张成音平日管的严，但云志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杳也会偷偷买。
在便利店捎带着两瓶冰汽水，走路时玻璃瓶磕碰出两声清脆响，像溶溶冰块握在手心，莫名让人觉得一阵沁润的清凉。
——叮当叮当。
好似这捧翻天覆地的热浪被短暂地汲取干净，封存在这两瓶又甜又冲的冰汽水中。
附耳过去，听见夏天绽放。
天气热，机油挥发的速度比往常要快，味道重且难闻，铁皮零件层层垒叠在墙角，有几处甚至码成了楼梯状，高度直逼天花板，收拾起来很费劲，墙壁在经年累月的侵染下早已被黑色沁了个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油点污渍无处不在。
李近阳为了干活方便，穿了件黑色背衫，肩背线锋锐利落，随弯腰的动作稍稍拉动，扯出有力的肌肉弧线，两块琵琶骨在衣料下搏动，勒出极致漂亮的骨线。
还在成长的年纪，男生的皮肤并不像成年男子特有的小麦色那样成熟，更多则是少年独有的干净的白色，阳光撒下来，呈淡金色，像会发光似的。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一点差一刻，李近阳准备先弄完手上这点活，然后煮包泡面当午饭。
他正打算收尾，只听门口哐一声，动静很大，紧接着王友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从月初店里算账那次见面，算下来，李近阳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到他了，按他以往隔三差五来拿钱的频率，这不符合王友良一贯的作风，虽然跟他关系不大，但李近阳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不知道最近走了什么狗屎运，王友良气色看上去不错，只是眼下青黑一片，眼袋鼓出来吊在脸上，像一条过分外扩的金鱼，怎么看怎么古怪。
不过嘴还是一样欠就是了，一开口冷嘲热讽，“呦！打工仔还忙着呢，每天干这点死活能挣几个钱？”
李近阳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卸胎皮。
这股风吹地怪，王友良继续说：“哥跟你说句交心底的话，像我们这种没什么学历的人，一直给人打工每月到手那么点塞牙缝都不够的死工资，根本没前途，要想过好日子还是得另辟蹊径。”
一段声情并茂的铺垫甩出来，李近阳不为所动，知道王友良葫芦里卖着药想诓他，他要是那么单纯，这几年早就被骗地连渣都不剩了。
“没钱。”
撂下这两个字，李近阳把王友良的话堵得死死的，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见他摆出这幅不容商量的面孔，王友良知道没得谈了，咧嘴带笑的嘴脸瞬间一百八十度翻转，装也不装了，径直走到桌前去拉抽屉，“少蒙老子，十里八乡就这一家修理厂，一个月少说也有五千，你小子不会趁着我和我叔不在店里就中饱私囊，偷捞油水吧！”
李近阳嗤笑了声，也不指望王友良说这话时能要点脸，“你自己摸摸兜里那几个子，哪个不是你从店里捞的白食？”
王友良一梗，上下两个抽屉都翻空了也凑不出一百块，冲李近阳大喊道：“钱呢？！”
“你把钱藏哪儿啦？”
说完，转头扎进房间去翻李近阳的东西。
然而，连床底板王友良都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李近阳静静倚在门边看着王友良着急跳脚的模样，对上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李近阳才淡淡说：“昨天王叔来收账，钱早就被他拿走了。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没脑子，一而再再而三遭了贼还坐以待毙等着贼来偷家。”
“对了，王叔让我转告你。”
他盯着王友良扭曲的表情笑，“事不过三，他已经纵容你多次，下次再犯，就别怪他不顾念亲戚情分。”
不仅没像预想中那样顺利拿到钱，还被数落警告了一通，王友良气地肺都快炸了，抄起家伙想干架，手扬到半空中又生生逼退了回去，他看过李近阳打架，直接把人拖到室外，抓起头发往墙上抡，满头血也不见停，手法又凶又狠，起因只是对方偷了他买书的钱。
论单打独斗，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也因此，即使和李近阳有再深的矛盾，王友良也只敢在口头上回顶两句，从来不敢真的跟他动手。
李近阳懒地听他废话，扫了眼满地狼藉，沉声开口：“还不滚。”
云杳拐出最后一条巷子，头微微抬起，脚步蓦地顿住。
修理厂大门围站着一群人，其一个头顶带疤的光头男人蹲在路牙子上抽烟，目光阴戾地从街头刮过巷尾。
云杳浑身一激灵，残存的记忆影像般在脑海飞速闪过，在他看过来之前，往后闪躲将自己藏到树后。
她记得这个男人，上次拿烟头烫李近阳的人，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汽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