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太太》梵高的日光海岸

4、第一章

　　拎着两大袋肉菜的超能太太一步跨到门毯的另一头，站着让两只脚互相踩踏几下，从禁锢中跳脱出来的双脚迅速插进一双居家穿的拖鞋，踏着木地板快步穿过客厅走向冰箱。
　　一个近两米高的四门大冰箱呆呆地靠立在厨房与厕所相连的墙壁上，这个三角地带贯通了家里的每一个房间，冰箱就俨然一个指挥官，挥手打开了家里的每一扇房门，每到清晨和黄昏，各个房间的光线都会在这里欢聚，在浅褐色的木地板上窃窃私语或纵情歌唱。所有到超能太太家作客的人都会惊叹这冰箱的伟岸，不，不是这个冰箱，是前任冰箱（现在大家都不兴上家里来作客了，这个四门冰箱是这几年才买的），三门的，不，也许是前前任冰箱，也是三门的，都是三门，起始就是。要超能太太说出这是他们家的第几代冰箱，还不如让她谈谈他们家电器的第一代更令她愉快。
　　超能太太家的第一代电器诞生在寒雪结婚并新居入伙的时候，那是寒雪娘家亲戚的礼物。
　　寒雪娘家父亲那一边有六个兄弟姐妹，这是寒雪奶奶所生的十二个孩子里存活的一半，寒雪爷爷死于壮年，奶奶靠割山草喂大了六个孩子，每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孩子们也很孝顺，在那个穷困的年代里，每当过年过节，婚后的孩子们都会带着新的家庭成员回来团聚，在寒雪的整个童年里，最让她好奇和惊喜的就是在奶奶家发现的奥秘。
　　奶奶和她的孩子们住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大村落里，这村落宛如密林深处的一只大鸟窝，鸟窝的一侧错落地种植着各种粮食和蔬菜，此后是一排一排散发着各种屎尿味霉菌味的猪圈牛圈草堆柴堆，鸟窝中间连绵不断地垒搭着密集窄小的泥砖房或泥瓦房，小巷高低不平曲折悠长。奶奶的家在村子的尽头——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到恍如泪目的每个村庄必有的池塘，这也是伯父的大女儿溺死的地方，池塘那边的群山就是奶奶和村民们生命力的来源。
　　奶奶与另一户人家合住一套泥砖房，两家分别拥有一间卧房和一个厨房，屋子中央的大客厅用木头和麻绳分割成两半，这狭长的厅由三部分组成：天井，饭厅，储物间。奶奶家没有猪舍，奶奶的那头大母猪就养在厅里当厅长，寒雪惊讶于猪还能这样生活，它时而像个骄傲的国王巡视它的王国，时而翻着长鼻子嗅嗅这嗅嗅那拱拱这拱拱那，有时又甩着尾巴低着脑袋踱来踱去，发出低低的嗷嗷声，有时则半躺在天井里，静静地半眯着眼睛，仰着的鼻子正接受着天井上射进来的那束阳光的亲吻。每次开席，猪都不忘跑过来，在桌旁桌下转来转去，蹭蹭这个蹭蹭那个，有时则跳过厅与厨房之间的那道门槛，跑进厨房甚至卧室视察，漫步。
　　然而以上的一切都不是让寒雪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的根源，真相隐藏在这一切的背后——在这儿，她找到了温柔和慈祥这两个无比美妙的词，而拥有这个宝藏之最的人正是她的奶奶。奶奶身材瘦小，身上永远是一袭黑衣（奶奶去世很久后寒雪才得知，奶奶的黑衣裤来自母亲漂黑后给她的面粉袋），头顶盘着整洁的发髻，白皙的小圆脸，一对糅合了世间所有爱的如两朵曼舞的火苗的大眼睛，精致的小鼻子下，是一张永远笑着说着爱的嘴巴。奶奶的双手也是瘦小的，可那些曾被它们握过的人都会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力量，来自久远，通向永恒。
　　寒雪结婚的时候，奶奶送的不是电器，而是一个金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