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太太》梵高的日光海岸

3、第一章

　　超能太太终于爬到了九楼，楼道的地面仍然是二十五年前区里统一装修的水泥地面。门外一块大红地毯兴奋地望着从楼梯口冒出来的女主人，红毯一侧靠墙的一双便鞋和一双拖鞋则咧着嘴扮着鬼脸。现在超能太太能慢慢地一口气爬到九楼了，要是放在几年前那是不可想象的，关于这道楼梯，还有许多趣事，现在还是先让超能太太喘口气吧。
　　超能太太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今天的菜又买多了。
　　片刻，她试图用指模开锁，但每次都“操作失败”，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摁密码，一不小心，又摁错了，只好重新摁。自从由教师变成菜农和花农，她就很难靠指模开锁了，这半年摁密码也常常出错。她不愿意接受自己走向衰老的事实，但衰老就像一缕不易察觉的风，悄悄地就把人吹皱了，以至焦虑衰老的人几乎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这种只能坐以待毙的恐惧像闪电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揪住她的心灵。在经受了一段这样恐惧的漫长时光后，超能太太改变了自己的心境，她把菜地缩小了，以腾出尽量多的空间来种植月季和玫瑰，这种枝枝叶叶都飘溢着爱情和青春气息的花，迅速地占领了她楼顶的整个天台，她为自己的疯狂战栗，却也找足了理由准备应对丈夫的质问，只是她这次的备课作废了——听课的人一直在打瞌睡——丈夫确实是变了。不过，超能太太也已经收手，一百二十棵已足够芬芳她的整个灵魂。有爱情和青春陪伴的日子，超能太太不再焦虑，连躁郁症也稳定了下来，她接受了□□衰老的事实，也寻到了保持心灵年轻的途径，她接受了自然和命运不可逆转的规则，她接受了一切。
　　厚实漂亮的大木门打开后，超能太太很想像丈夫那样先坐在室内门边的小木凳上，那是丈夫从网上购买的，精致小巧又非常素净。说来奇怪，每次见到这两张（还有一张放在饭厅的几子旁，那是丈夫入席时的坐骑）小木凳，她就想到自己的女儿，到底凳子跟女儿有什么关联，她也有点莫名其妙，小时候，寒雪就总觉得妹妹和小猫猫像，一见到小猫就想到妹妹，就要笑得眼睛眯眯的心生爱怜。
　　超能太太绝对相信丈夫在买这两张凳子时是仅凭美感（他是一个多么爱美的人啊！）而不是觉得它像谁的。年轻的时候，寒雪似乎有点不修边幅的不羁，尽管学校的长辈老师们都认为她是集体婚礼中八个新娘子里最美的一个，虽然丈夫也认为寒雪是其他新娘无可比拟的。但她实在是有点马虎，比如皮鞋总是不擦，她压根就不知道没想过皮鞋是要擦的，这也许跟她的出身有点关系，母亲是一个农民，父亲是制鞋厂的厂长，可他们的三个孩子都没鞋穿，那时候实在太穷了，母鸡一天只下一只蛋，母亲不知道如何满足那三张小嘴，父亲却跟这三张嘴说，今天隔壁老岑家的小辉病了，爸爸想把这只蛋给他吃，明天的鸡蛋再给你们吃，好不好？我知道我的儿女最乖啦！这些自出生之日起就被驯化的儿女们都崇敬地望着爸爸点着头说好。就这样，没鞋子穿的寒雪从不关心鞋子，尽管后来她父亲成了企业家母亲也喜滋滋地学会了如何在餐桌上摆满玉盘珍馐。
　　起初丈夫是替寒雪擦鞋的，分房子之前，每次出门的时候，严谨的丈夫就蹲在门边，一丝不苟地把自己的鞋和寒雪的鞋都细细擦一遍，分房以后，丈夫特意设计了一个带坐位的集装饰与放鞋于一体的木架鞋柜，坐舒服了，擦鞋也舒服了，丈夫喜欢舒服体面的生活，寒雪也深深被感染了，那样幸福的被擦鞋的时光持续了三年，每次寒雪跟别人说起这段幸福的时光，丈夫都惊诧莫名，他忘记了啦！不，他觉得直到韩雪第一次提出离婚时韩雪和他一直都很好啊，他说：我觉得我很幸福。
　　这两张小木凳是五年前房子重新装修后丈夫买的，虽说只是一个三口之家，家里的鞋子也有好几十双，丈夫定制了一个大鞋柜，鞋柜装满后还有几双放在门内的地毯上，丈夫买的小木凳就放在门毯靠墙一侧，每天丈夫回来就会响亮地喊一声：“老婆，我回来啦！”说完就往小木凳上一坐，慢慢地脱换鞋子。而每次出门，他也会坐到小木凳上，换鞋，擦鞋，一边嘀咕着一些只有他听得到的话。出门的时候，丈夫还喜欢挥挥手轻快地说声“拜拜！”，然后做一个真正的飞吻。对这个永远快乐的“年轻人”，超能太太甚至有点嫉妒，她不知道她总是来去匆匆的步履是源于习惯还是性格，还是死性不改的不修边幅的不羁，还是真的一直很忙。现在在她需要小木凳的时候，小木凳竟然在一堆乱鞋的中央，她知道肯定是丈夫一起床就把客厅的门打开了，这几个夏天他都喜欢这样，他喜欢那道从楼梯口吹过来的南风，为了避免这股偶尔搞恶作剧而把门“砰”地掀回来的南风，他就把小木凳拿到门外顶着木门。到了出门的时候呢，肯定就坐在门外来换鞋擦鞋了，擦完穿完之后呢就把小木凳端起，随便放在一快空地较多的地方，然后轻轻把门关上，迈着轻快的步子下楼去。至于乱七八糟的鞋子和凳子，他完全忘了，证据是他回来如果见到这样的景象就会发脾气说：“怎么这么多鞋子的？谁把它们弄得这样乱七八糟？”如果寒雪说是他留下的烂摊子，他会更生气：“怎么可能呢！我都是弄好好的。再说，如果我没弄好，你把它弄好了很辛苦吗？！”当然，现在寒雪，不，是超能太太已经不再跟他计较了，她也能安静地把它们归位并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