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如故》苍策九歌

5、那只知更鸟

　　然而他们还未走出这个小区，就被拦住了。

　　死者的母亲穿着一件有着可爱大毛绒帽子的灰紫色的羽绒服，裤子是一条略显宽松的工装裤，这让她的服装显得有些不搭。

　　“警官同志，非常抱歉，他只是......”女人张口，她试图说些什么，但是张嘴后只有无法描述致使的卡顿。

　　叶星看出来她很努力的视图说些什么好话了，可是语言的贫穷让她卡在了那里。她的眼睛里又开始不自觉的涌出泪水，这让她本就红肿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凸起。

　　到底是女性的同情心占据了上风，叶星的同事轻轻叹气，递过去了一张纸：“请您节哀。”

　　女人摆了摆手，并没有接受那张餐巾纸,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手帕。叶星注意到了那张手帕的颜色有些泛黄了，上面绣着的可爱的形象，已经彰显了这手帕最初的主人，并不是眼前这个中年女人。

　　她擦了擦眼泪，将手帕收了起来：“谢谢你们为了晨晨的事情奔波，但那孩子，不可能自杀的。”

　　同样的话，作为警察，他们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每一次，他们都会因为死者家属的哀恸而触动：“非常抱歉。”

　　“那孩子，好不容易才离我们远一些，我都知道。”她抽噎了一下，“我们一直想让她住的离我和她爸近一些，这样也有些照应，那孩子不愿意，我们好不容易说服她在她姨的城市没走远，还拖了好多人，才找了她现在这份儿工作。”

　　作为一个外人，叶星没法评价。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的父母，为自己的孩子操心，给了她自己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无论是从警察局里调出的出入境以及形成数据，还是银行卡里的流水，这对儿父母在叶星看来，已经是很尽责的父母了。

　　甚至因为之前和孙河一起出警所学到的，这一次走访的时候，从一进门开始，叶星就在观察。她注意到这家里已经被当做装饰的钢琴，看起来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了，比起‘钢琴’那更像是客厅的装饰品。

　　摆在钢琴上的那张早已泛黄相片上的孩子，看起来才八九岁，她双手架在钢琴上，扭头看着相册之外，笑的灿烂且热烈。

　　那是那个拥挤客厅里，为数不多的，属于死者的照片。

　　是的，为数不多的照片：“我注意到客厅里的那些相册，好像不止有您家的孩子？”或许是她过于敏感了，如果不是客厅里另一个孩子的小眼睛与眼前这对儿夫妻，以及死者的眼睛差距太大，她或许会将其混作一人。
　　她避开了‘死者’这个冰冷的称谓。

　　“是的，还有她的妹妹，宝宝。啊，那是我姐家的孩子，那孩子以前爸妈不在身边，是我爸妈看大的，我爸妈和我们住在一起——晨晨的事情发生后，我姐把老人接走了，说怕老人伤心，所以你们没看到他们。”

　　所以，那些照片，是老人留在家里的啊。

　　叶星微微蹙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她父母那边儿的亲戚也多年不曾走动，如果一定要她说出个什么不对劲儿的一二三，她又没法说出来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那个孩子也一直和您家孩子生活在一起么？”同事问道，“我看照片，还以为那是您家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呢。”

　　“没有，那孩子小学就出去读书了，跟她爸妈在一起了——晨晨长得比她好看多了，眼睛也大，她笑起来总是没心没肺的，小时候就大大咧咧和个男孩子一样，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晨晨不会自杀的，她的雪板，她的雪板今天才到——”女人抓住了叶星的手，激动地说着，“她花了四千多买的板子今天才到快递站，你们去看看，真的，那个板子今天才到，她还盼着冬天去滑雪。”

　　叶星反手握住了女人冰冷且颤抖的双手：“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她安抚道，“您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吸气——”

　　她注意到了女人忽然涨的通红的脸，似乎要窒息了。

　　女人似乎还要继续说什么，或许是叶星的话语过于强势，又或者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里，顺着叶星的要求，放长了自己的呼吸速度。

　　这让她看起来好多了，岂码不像是下一秒就能晕厥的模样了。

　　“对不起，我只是......我就这一个孩子，晨晨很乖的，她只是叛逆期了，她只是和我这个家庭妇女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就这一个孩子，晨晨很乖的你相信我，她真的不可能自杀......”

　　快三十岁的叛逆期？

　　叶星的额角跳了一下，听着女人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她很乖’‘只有这一个孩子’，然后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件事：“您知道她有抑郁症么？”

　　“晨晨很乖的，她真的很乖。”女人再次重复，“她虽然不喜欢给我打电话，但是有什么事情他都会问我，你
　　看——”她松开叶星的手，颤颤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那是一个套着碎钻的苹果手机。

　　她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的食指用力划拉着屏幕。

　　叶星注意到了屏幕上的裂痕，不知道是屏幕碎了，还是保护屏幕的模：“你看，她还问过我这个锅怎么用，这是我拿过去的锅，这是我们家的锅，我拿过去给她用的，那孩子花钱一直大手大脚的不存钱，我把家里的锅拿给她用的。”

　　那是一个小视频，视频里的那只手显得有些暴躁，在不停地戳弄着黑色电饭煲的按键。叶星注意到了底下来自女人的回复：按键有些不好用了，你多按几下就好了，米饭的水不要少于一指，不然米饭就太硬了，不好吃。
　　这看起来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了。

　　“她家很多从这里搬过去的东西，毕竟这也是她的家，她挣钱也不容易，一个人养着三只猫还天天买那些东西，出去玩一次就一个月的工资没了，现在找工作不容易，经济形势不好我又没什么本事......”

　　她的话不着重点，似乎是想到哪里就说到了哪里，但字里行间却是对她孩子的爱：“我就这一个孩子，晨晨很乖的，小时候我送她去补习班，她还会和我说她周末想要干什么，她从来不让我送她去学校，都是蹭同学的车，因为觉得我开一个多小时去她学校太辛苦了，你看她多乖啊。”

　　那的确是一个很体贴母亲的女孩儿了。

　　“我就这一个孩子，我一直想把我最好的都给她，她姨在国外，我就向送她去外面看看，留不留在外面的，岂码她能出去看看，不像我一辈子整不了几个钱，她要是能嫁个能挣钱的男人，她也享福，我就这一个孩子，她可乖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我们知道，”叶星握住了女人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指甲圆润修建的看不到白色部分的，干惯了家务的，粗糙的手，“我们都知道的，所以我们会把所有相关人士都走放一遍的，如果您的孩子......”

　　“晨晨很乖，她不会自杀的，她不会丢下我们的，那是多大的不孝啊，她那么乖不会的，她刚买的雪板，对，她刚买的雪板，我带你们去看看，花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呢，她刚买的，新的，她冬天要去滑雪的，她很乖的。”

　　“好的，好的，”叶星示意自己的同事先走，她顺着女人的力度，跟着她朝快递站走去，“您别急，我们一定会调查到底的。”

　　“她很乖的，她从来都很听话的，我们让她学行政就是想让她考个公务员，平平稳稳的，不指望她挣大钱，平平稳稳的就好，坐个办公室不用太辛苦，也不用出差什么的，以后也好照顾家里的孩子。”

　　话题似乎又绕回来了，但是女人的喋喋不休又好像这只是被捎带上的装饰：“她想学计算机，她数学又不好，老师们都说了她不聪明，高中我们没让她选理科，女生学理科不占优势的，文科多好啊，当个行政坐坐办公室。”

　　“晨晨很乖的，她很听话的，她最后听了我们的话，学了管理——我们还送她出去读了一年研究生，她算是海龟了，别听她爸爸的，晨晨是很乖的一个孩子，我就她这一个孩子，我得把最好的都给她。”

　　“是的，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叶星安慰道，“您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是的，是的，”女人喃喃道，“谢谢你，谢谢你。”她重复着，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谢谢你，是的，谢谢你，谢谢你。”她说着，眼泪却从眼睛里流淌而下，“谢谢你，真的，警官，谢谢你。”

　　道路却不是通往快递站的，因为女人在花坛旁站定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谢谢你，我就晨晨这一个孩子，谢谢你。”

　　叶星哑口，看着女人对空气重复着‘谢谢你’和‘晨晨是个很乖的孩子’。

　　“好的，好的，”叶星示意自己的同事先走，她顺着女人的力度，跟着她朝快递站走去，“您别急，我们一定会调查到底的。”

　　“她很乖的，她从来都很听话的，我们让她学行政就是想让她考个公务员，平平稳稳的，不指望她挣大钱，平平稳稳的就好，坐个办公室不用太辛苦，也不用出差什么的，以后也好照顾家里的孩子。”

　　话题似乎又绕回来了，但是女人的喋喋不休又好像这只是被捎带上的装饰：“她想学计算机，她数学又不好，老师们都说了她不聪明，高中我们没让她选理科，女生学理科不占优势的，文科多好啊，当个行政坐坐办公室。”

　　“晨晨很乖的，她很听话的，她最后听了我们的话，学了管理——我们还送她出去读了一年研究生，她算是海龟了，别听她爸爸的，晨晨是很乖的一个孩子，我就她这一个孩子，我得把最好的都给她。”

　　“是的，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叶星安慰道，“您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是的，是的，”女人喃喃道，“谢谢你，谢谢你。”她重复着，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谢谢你，是的，谢谢你，谢谢你。”她说着，眼泪却从眼睛里流淌而下，“谢谢你，真的，警官，谢谢你。”

　　道路却不是通往快递站的，因为女人在花坛旁站定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谢谢你，我就晨晨这一个孩子，谢谢你。”

　　叶星哑口，看着女人对空气重复着‘谢谢你’和‘晨晨是个很乖的孩子’。

　　她想到了客厅里的另一些照片，眼看着无法从女人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想起至今无法被确认的‘抑郁症’，叶星想要换一个着手处。

　　如果年纪相近的姐妹，比起父母，应该更有倾诉的欲望吧：“您姐姐家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啊？”

　　“在英国年伦敦政经，那孩子还在念书。”女人说道，“今年才刚上大学。”

　　小了将近十岁？

　　“您姐姐的孩子？”

　　“是的，我姐姐生孩子晚，那是我姐和姐夫唯一的孩子，我姐为了这个孩子差点儿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这事儿一出，他们第二天就请假出国去看宝宝了。”女人呢喃道，“晨晨也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您知道么？”

　　“我姐夫已经回来了，他得上班，我姐还在英国陪宝宝。”

　　“您说第二天他们就去了英国，他们有签证？”

　　“他们有钱，经常和宝宝出国玩，有时候还会问晨晨要不要一起，晨晨从来都不去的，她很乖的，老是说国外不安全，怕出去我们会担心，我就这一个孩子，晨晨一直很乖的，她不会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