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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哪会儿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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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濛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周洋的了。
她向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也不太在乎日久生情。感情这种事没有任何规则,有时候是天雷勾地火的一瞬间,有时候就是赤日对苍穹的恒久远。好像有一天她意识到的时候,周洋的冰刀在她手里,周洋在她身边。
她也很久都不会回忆以前的事了,她不喜欢别人那种唏嘘同情的眼神,即使那些人喜欢她吹捧她,甚至神化她,最终还是为了给她增加更多的悲剧色彩。她不想成为悲情的代表,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尽管她自己在最开始也做不到真正不为所动,“人生不止一个索契”是她迈出自我安慰的第一步。
人生还很长,她还有很多事可做,她不能让自己迷失在恨和遗憾里,她希望别人提起自己时不需要“但是”,只有“永远”。
永远无敌,永远不屈。
但其实,她大多时候会想起来周洋,想起以前跟她在一起训练比赛的日子,她借年上体贴将隐晦爱意宣之于口,她知道周洋不懂,也知道所有人都不懂,只有她自己懂。
2014年她想告诉周洋的秘密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那是盛大而隐秘的感情,可在2014年春天到来之前,她决定永远不让它重见天日。哪怕是做什么都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王濛,也在之后的几年里备尝暗恋的酸涩。她曾经只能通过互联网知晓周洋的一举一动,在周洋和天灾人祸擦肩而过时隐忍克制的只发一句“照顾自己”。再后来她回了队里,算不上回到从前的朝夕相处,只是见周洋见的多了些。她每天忙着为队里的小孩子们磨刀,张雨婷拉个肚子都被她气的拎去看队医。
教练王濛很忙,忙到想不起岁月中的流云,有一天她突然停下来时,看到西藏一碧如洗的天空,高原还有雪,有穿着少数民族服装跟她打招呼的人。朋友的陪伴只能帮她度过突如其来的变化,但往后漫长的余音需要她自己去消化遗忘。
那个时候周洋又来了。周洋好像成为了她心底的镜子,永远在她孤独时映出在温哥华得到千呼万唤的小狮子。
她害怕影响周洋的人生,因为她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就算周洋告诉她你没有,全世界告诉她你没有,可伤疤永远在,她无法通过轻飘飘的语言,忘记2011年留下的那条疤。
它不会再疼了,也不会对现在产生任何影响,可它就是在,突兀的附在生命褶皱上。
周洋31岁,她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可以去恋爱,结婚,和张会孙琳琳一样做任何想做的事,王濛可以开车去机场接周洋和周洋的孩子,周洋只管往前走,剩下的她来承担。
王濛禁锢自己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十多年前和教练针锋相对的那个人,生活将她打倒过,她没有那么固执蠢笨,她学会了如何巧妙妥协,知道有些事争论没结果便不再争论,知道还有些事注定会受伤,就不会去做。
她已经释放不了自己了。
王濛凌晨回到卧室周洋睡着了,她原本想去次卧又狠不下心。她给周洋的答复是冬奥结束再说,周洋不像满意,也不像不满意。可她真的太累了,要回想以前那么多事太累了。
她不敢回应周洋的告白,这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她应激本能要躲,想到周洋被千夫所指,想到周洋和她不得不天各一方,还想到那几年里苦涩的一点一滴。王濛当然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看到周洋忘记了原本约定去放了烟花,她一言不发下线,从那以后再也不等周洋的消息,却又忍不住翻看从前冗长又无聊的聊天记录。她掩饰窃喜去赴周洋的约,看到在场第三人怄气地出去透气,然后带了冰淇淋回来。她和周洋连线的消息也不是周洋告诉她的,杨茗茗联系了她,张会孙琳琳也在群里问了,周洋哈哈两声,问她期不期待见自己,她口是心非地说“不期待”。她没有想到周洋会当众哄她,看到周洋失落不说话的表情她开始后悔,装作若无其事岔开话题失败了,杨茗茗告诉周洋:“下次你也带孩子。”
她难掩慌乱。
王濛想了太多事,身边胳膊突然揽过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躲时想起这是周洋,手搭在她腰间,脑袋也垂上她肩膀。王濛呼吸都变轻了,听见自己心跳声越来越猛烈,她尝试将周洋睡姿摆正,可一动就被周洋箍的更紧。
王濛僵硬地睡了一夜。
生物钟很准时,她不到六点半就醒了。冬奥让她忙的分身乏术,她其实很担心周洋跟她怄气影响到工作,但周洋的反应,似乎那晚无事发生。
她每天按时跟王濛去录节目,两个人回家多半是深夜,她洗完漱就爬上床看小视频,哈哈笑着抬头发现王濛在看她:“咋了?”
“没事。”王濛套上发带去卫生间洗脸。
进不去开幕式内场这件事王濛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早,这可能,也是周洋那么乖的原因。传递火炬结束那天王濛一个人回了家,开门时没有身后人闯进来急匆匆去卫生间撒尿,也没有拖鞋在地上呲呲的摩擦声,她打游戏时也没人来打断,醒来时压在肚子上的胳膊当然也没有了。
周洋在家放肆自如,周洋也在她面前小心谨慎。
她知道,所有人都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内场的答案,但她自己不想要。
她太明白了,正因为明白,所以只能缄默。
前程往事,其实从来无法逃避。
周洋隔离的时候王濛叫来李坚柔吃饭,进门香香臭臭跑了过来,在脚边闻了闻又窝回去。李坚柔把东西放在厨房:“咩哪天出来来着?”
“12?12号。”
她打开抽油烟机,电机的声音响起来,她想到几天前周洋说饿了,她敷着面膜下楼给周洋煎了十个鸡蛋,周洋嘴上说着嫌弃,实际乖乖的吃完了。
周洋没在身边的日子,她总是想起来。
“她知不知道我来啊?”李坚柔趴在餐桌上看着王濛忙活。
“知道。”
“你跟她说啦?”
“嗯。”
“我也想她了,我本来想着和你俩还有张会一块儿吃个饭。”
李坚柔心思单纯,从索契回来后在机场就王濛长王濛短。短道不可能真正忘记王濛,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所有旁观者,不要忘记王濛。
“那她出来了你还来。”
“说的像她去蹲监狱了。”
王濛笑了一声,叫李坚柔把手边的盘子递过去。她又炒了蒜苔,把菜倒进盘子里看到香香臭臭又围了过来,闻着饭菜味追自己尾巴转圈撒娇。
王濛突然想起了煎鸡蛋那晚的周洋,手里攥着根香肠,举着手机在她旁边转圈。
她好像,有点想周洋了。
前几天直播时她和周洋视频周洋问她:“我夺冠和你夺冠哪个更让你高兴?”
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可笑:“你猜啊。”
“我。”周洋说。
“嗯,下一题。”
她明白周洋是想亲耳听到自己说“你”,可她说不出口。这么显而易见,周洋不应该不知道。
温哥华的风又冷又温柔,王濛为周洋哭了。
有些气她是跟自己怄,一遍遍折腾自己,想从鲜血淋漓里得到自我和解,周洋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胆怯地站在墙角看着她,不会再在场下崇拜地看着她,周洋长大了,她会坐在那里笑意盈盈哄王濛,借年下崇拜将隐晦爱意宣之于口,她知道王濛懂,但其他人,都不懂。
周洋和她的秘密是五个字,我也喜欢你。
盛大的,隐秘的感情。
李坚柔去楼下扔垃圾了,王濛正在收拾残余碗筷,手上沾了洗洁精泡沫,她想不起来是哪一天的晚上,周洋和她一起挤在卫生间洗漱,她认真的刷牙,周洋叫她:“王濛。”
她转过头,周洋吹了她一脸牙膏沫。
于是她生气了,勾着周洋脖子蹭回去。
周洋离开好久了。
那个跟在身后、哭着让她把自己带走的小孩,走着走着就长大了。她不给答案,周洋就不要。她心里憋闷要等一等,周洋就收回自己的问题。她不敢爱,周洋就疯狂的,给予她爱。
王濛在围裙上擦擦手,打开手机给周洋发微信:“你哪会儿回来?我去接你。”
八年了,2022年春天之前,有些东西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