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之斋*访瓷》冉*

4、4

　　原来是几个人的对话声，压得低低的，似乎中年男子和一个陌生人在谈一笔生意，断断续续传来的都是成色、价钱、高矮一类的问题。如此听了一盏茶时间，那中年男人似乎是把陌生人留在了外屋，自己去了一会又回来，如此安静了一会。他自觉无聊正要吹灯自去睡时，又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也是低低的带着些愁，入耳清脆倒极易听清，竟是今天那翠绿荷叶边的丫鬟荷叶：“……我不要卖给他，我想上京找姐姐。”
　　谭元立时蹙眉，莫非这几个人言谈间要卖的竟是今天那个丫鬟么？他复又近了门口，拉开一线侧耳听着。
　　“别傻了！卖出去就是卖出去了，还找什么找？”中年男人颇有些不屑，“这家是个富户，你让他买了去也就是藏在家里，断不会委屈你端茶倒水的，又有什么不好。”随后是吱呀的开门声，应该是三个人坐到了一起来。
　　“不要，我要找荷花！”那丫鬟却似极坚决，倏尔大叫起来，“富贵如何？自分别以来，荷叶每日苦苦思念……”她显得十分激动，带了哭腔，“但求老爷，再留我段时间，就算要卖掉我，也卖到京城人家里！荷叶保证自己可以卖出个更好的价钱……”
　　中年男人没有出声，谭元听得有个茶盏在桌上搁下了，想是买家放下了茶碗。荷叶却又哭了起来，哭得全身颤抖哀求道：“老爷，老爷……”被她称作老爷的人脸一冷，顺手扫了个东西到地上，跌得叮当作响：“我必定要今天卖掉你，让你早上一杯水晚上一杯茶，让流云、茶花学着了都作起怪来，我的客户被吓得还敢不敢上门？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买家咳了一声，道：“袁老板，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当心东西都打碎了。”那中年男人只是冷笑一声，说道：“打碎又怎么的。皆因为她给我添了无数麻烦，让我看见了她就心烦头痛。”
　　有片刻荷叶只剩下抽噎，大约是自知理亏被他吓住了。但是过了会又提高声音哀求道：“老爷，若实要卖我也无妨，求老爷把我卖给谭公子！谭公子到处行走，或能遇见……”
　　那个漠然的声音却不再理会她，只是悠然带笑地问另一个人：“可还满意么？”谭元仔细地听，但是没有听到回答，约莫是点了点头。
　　从这之后，又是静了片刻，荷叶突然下了决心似地再次压低声说了点什么，却听不清了。然后那中年男人略略有些谨慎起来，犹豫道：“邱先生，且请少待。她还有第二个买家在，容我考虑一下。”之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第二个买家？那看起来犹自天真的女孩子，莫不是就真这样认命被卖掉了？谁知道买她的人安得什么心！这家店看起来正直，竟然私下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想起那结结巴巴的女孩子身世可怜，这一次又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他心里焦急，不由得就抢下楼去。
　　他这一闯出去声响在安静的环境里不可谓不大，顿时四个人都向他看过来。那中年男人是探究，荷叶是惊喜，陌生的男人是不解，还有一个男孩正要一掌用力往荷叶脸上掴去，见他猛地冲过来顿时错愕地停了手。中年男人也不意外，眼神略略一动：“谭公子可是不守诺得很。”
　　“是，我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不知道比黑店的正人君子如何。”谭元冷哼一声，也顾不得这许多，借着胸中一股郁愤不平之气，指着跪在地上泪痕满面的荷叶大声问道：“告诉我，你们把她卖了多少钱？我买了。”中年男人不为所动，淡淡撇了他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荷叶一眼，笑道：“也没多少，不过四十五两银子。拿得出五十两，她就是你的。总要比我这位买主多一点才好服人，谭公子也是明白人，你说是不是？”
　　五十两并不算多，可谭元却掏尽了荷包里的钱也只得四十四两半，离四十五两尚还差了那么点。毕竟是青年人心性，话说满了就有点圆不回来，谭元顿时僵在那里，呐呐的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荷叶却看在眼里，满眼都是哀怜之色，爬过去抓住他的衣摆，苦求道：“我知公子并非商人，亦非纨绔，五十之数，委实难为公子。荷叶身如飘萍，想望甚微，何其有缘得遇公子？荷叶心知无可为报，但求公子仁心一片，怜我寻姊心切，救我于水火！”她看谭元还在犹豫，突然跪下去重重磕头，“公子，荷叶所能言的止于此。但公子请信我一言，今日赎我，公子定不致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