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之巅》学卿

6、五

　　我听见阳光的爱抚
　　它坐在我身边
　　——“我有个幻想，我想触摸你，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萧涟从小就被看作怪胎。
　　像灵异故事里的孩子一样，他能和野□□谈，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日，他无意中听见母亲对父亲说：“那个怪胎！我怎么会生出那样的怪胎！” 萧涟只是紧了紧手中的棉纱，沉默着走开。
　　这没什么，他躺在树荫下，伸出手，眯着眼睛看阳光漏过指缝。村民们都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和他玩在一起；他早已习惯了旁人对他的惊惧和轻蔑。
　　后来萧涟离开了家。后来萧涟遇见了陈焕。后来萧涟加入了幻灵。后来萧涟……后来的一切，都很平静的发生着。

　　酒足饭饱，岳敏轩热情地招呼着陈焕，邀请他同行同住。萧涟微微笑看着岳敏轩手舞足蹈的高兴劲，似乎今日他乡遇故知的不是他萧涟，而是自己一样。
　　叹口气，便见陈焕关切的眼神朝他看来。萧涟无意识的摸着掌心：本来以为终是要孤寂一生的自己，居然，有如此两个好友惦念关切吗？
　　感觉很幸福。

　　最终的后果是三个人一齐坐在萧涟的床铺上抵足而谈。
　　咳……其实，是陈焕和岳敏轩在“谈”。
　　萧涟歪靠在枕头上，看陈焕和岳敏轩把吃穿住行游赏玩乐挨个侃遍，心下无奈。这两个人，居然就这样，扒着别人的床不放了……
　　萧涟不禁出神，他想起了小时候村子里的那片荷塘。荷塘离村子其实挺远，至少不会有人像这两个人霸着他的床这样霸着他的荷塘。
　　荷塘旁有几株已经有些年头的云杉树。不论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只是孤独寂寞了，只要在云纱树下打个盹，嗅着仿佛一年四季都萦绕在荷塘的荷叶清香，他就能忘记烦恼。
　　其实萧涟并不特别喜欢荷，他觉得这种刻意的“出淤泥而不染”带着某种矫情的清高。他还是比较喜欢桂花，俗是似乎俗了一点，但是可以做成点心，可以用来泡茶，可以……供养一树毛毛虫，比较实在。萧涟不是矫情的人，就像他不会因为荷是花中君子就吟诗作赋来标榜自己，就像他不会因为不特别欣赏荷就连带疏远荷的香气。
　　萧涟的脑中乱哄哄的跑着马，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重复着自己的想法、品味、选择。他一直想证明自己没有错；这一切只是命运的齿轮在很平静的转动，将他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想把这些证明给谁看；没有人会在意，甚至是自己。
　　意义，或者无意义，都不是生命的本质属性。萧涟缓缓躺倒在云杉树下，宽大的衣袖遮盖住眼睛。似乎，荷叶的香气又萦绕在鼻尖。
　　挺好的，挺好的。有陈焕，有岳敏轩。挺好的。

　　温热的手掌覆在熟睡的人的手上，慢慢交握。
　　熟睡的人没有醒。坐在身侧的人的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萧涟醒来的时候已是拂晓了。他揉揉眼睛，从草地上爬起，身上披盖的长衫滑落。
　　这自然不是他的长衫。萧涟抬头看向荷塘，不由微怔。
　　——那位吹箫的公子只着中衣站在荷塘边，许是听见他爬坐起来的动静，正回过头来看他。　　初升的太阳用它嫩嫩的阳光给他周身染上光晕，温暖，并且安宁。
　　虽然他的面容隐在朝阳的逆光中，看不真切，但是萧涟知道，他在笑。
　　于是萧涟也笑了。

　　在萧涟走近他，即将看清他模样的那一刻，萧涟突然感到头痛欲裂。
　　然后，他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旅店自己房间的床上，陈焕捏着银针，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岳敏轩坐在他旁边。正是夜半，而陈岳二人还没睡。
　　他疑惑的开口，却发现自己嗓音沙哑：“我，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陈焕似乎有些不高兴，“你最近遇上了什么？自己竟没有发觉吗？”
　　“怎么？”岳敏轩也是疑惑不解。
　　“刚才在睡梦中，萧涟的意识被控制了。我能觉察到，这是我的能力。所以我才将萧涟唤醒。”陈焕坐近，仔细观察萧涟的眼睛，对岳敏轩的问题如是回答。
　　“你梦见了什么？”
　　“我……”
　　“陈焕！萧、萧涟最近一直梦见一个吹箫的公子。该不会……”
　　陈焕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萧涟！一连在梦中遇见同一个人，还是个陌生人，你怎么会如此毫无觉察毫无防备！万一是幻灵的那帮猪头暗中搞的鬼怎么办？！啊？！”
　　萧涟不说话。
　　岳敏轩奇怪反问：“你怎么知道是陌生人？”
　　“哼。因为我知道萧涟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高雅到会摆弄乐器。萧涟认识的人，除了他小时候村里的人，后来幻灵的人，就只有你我了。知己什么的，更不用提了。认识了你之后，萧涟这辈子认识的人，我也就认全了。”
　　岳敏轩一愣，然后微微苦笑：“是嘛，原来如此……萧涟原来是这么寂寞的人啊……所以，也不能怪他的……”
　　陈焕还要开口教训，闻言，也是一愣。
　　萧涟团成一团，低着头，抱着膝，一句话也没说。

　　知己什么的，果然只是幻想吗？
　　可是很难过，很伤心。
　　如果有温暖的怀抱，就不用再漂泊了。
　　如果有温热的手掌，就不用再流泪了。
　　即使还有离别，也一定会回到身边。
　　曾发过誓的。
　　……我会带你出去……
　　……我会照顾好你……
　　……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在你伸出手就能触摸到的地方……
　　但是誓言，又有什么用呢？
　　命运的齿轮只是很平静的转动着，将他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