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之巅》学卿

14、五

　　南山镇的夜晚总是很热闹。
　　云鹤漫无目的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偶尔停下脚步，抓一把小摊上的零嘴，或是就着昏暗的火光，和小贩探讨起书画来。
　　很久很久之前，他第一次看到人间的世俗景象时，觉得天下再没有比人类更有趣的生物了。后来他才明白，人类要有多么庞杂的内心，才能构建起这个皇皇世界。
　　而这，作为一只鹤，他永远也不可能明白。尽管他可以很从容地嘲笑人类都在嘲笑的事情，很从容地经历人类都在经历的生活。
　　他慢慢地，朝着镇北的草药铺走去。

　　萧涟披上一件黑色马褂，把衣袖卷了几折，垮垮地走了两步，回头苦笑：“我非得打扮成这样吗？”
　　“嘿，我觉得挺不错。”陈焕坏笑着说，眼里瞅见白迦的一身行头，“果然是狐狸，就算是穿乞丐服也还是贵公子吧。”白迦虽然穿着市井平民的一身短打，举止身姿还是透着股不凡的气质，甚至只是静静地站着，那股媚意就让人不敢逼视。
　　听到陈焕的调侃，这个气质不凡的公子却不知所措起来：“啊……那怎么办，这……这已经是我穿过的最难受的衣服了。”
　　岳敏轩瞪了陈焕一眼，上前理了理白迦的头发：“别听他的。这样挺好的。你往那儿一站可有贵气了，说不定幻灵那几个人被你这样子一唬，倒能套出点什么呢。”
　　萧涟抿着嘴笑，陈焕凑过来，很无奈地小声抱怨：“看，我在敏轩心目中啊，就是一反面典型。”萧涟似笑非笑地斜睨陈焕一眼，也咬耳朵道：“想走就走呗，可没人绑着你，非要你在这儿犯贱。”
　　那头的岳敏轩和白迦一起好奇地看过来，陈焕咧嘴一笑，冲着萧涟：“我就乐意犯贱。”
　　萧涟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向白迦招招手：“我们走吧。”

　　熙熙攘攘的北市上走着一个算命先生，扯着一根幡子，上面就写了四个墨字：算卦治病。身后跟着个徒弟，略低了头，很乖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路，还真有不少人问卦。四时吉凶，也不知道准不准，不过是图个好口彩。两个人一路算卦一路走，渐渐地，走到草药铺门口，行人也稀少了许多。
　　只见算命先生把幡子一放，撩起长袍一屁股坐在了草药铺斜对面的路牙上，伸手掸了掸衣角，抱着胳膊就要入梦了。徒弟颇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犹豫了半天是坐还是不坐，才刚下决心坐下，立刻又被吼起来：“谁准你坐啦？没规矩！”
　　瞪着徒弟的眼睛在看到巷子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影之后微微眯起来。他轻咳了一声，在徒弟弯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轻声说：“鱼来了。”
　　伸手取过幡子还没来得及走上前，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了算命先生的肩上：“先生，帮我算个命可好？”
　　徒弟很惊奇地发现，当这个属于少年的清澈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先生仿佛一下子被钉在了原地。像是害怕惊飞了一场美梦一样，一动也不动。

　　云鹤绕到萧涟身前，上下打量着他一身白袍黑卦，似笑非笑：“啧啧，头一次看你这么打扮呢。”
　　算命先生，也就是萧涟，目送着那几个人又走回巷子里，收回目光微微叹气：“你要喜欢，天天穿给你看也不是不行。”
　　云鹤抬起头，看了眼萧涟，又看了眼跟在后面一头雾水的“小徒弟”，咬着唇轻轻地笑：“这可不必了。我没这等好福气，你还是穿给你的小徒弟看吧。”说完，便转身要走。
　　袖子被人紧紧抓牢，云鹤气得甩手：“干什么！放开！”回头去看，拉住他的不是萧涟，却是那个怎么穿都难掩韵致的“小徒弟”。云鹤突然觉得一阵委屈，也不再挣扎，头一低，声音哽咽起来：“萧涟……我恨你……”
　　白迦连忙松开云鹤的衣袖，愣愣地看着惊慌失措的萧涟伸手抱住拼命抹着脸的少年。
　　好像很久以前，那个人也曾经这样抱过自己。珍惜地圈在臂弯之间，温柔地安慰着。

　　“抱歉了白公子，我……我想先跟他把事情讲清楚。”萧涟很诚恳地看着白迦。白迦回过神来，笑着点点头：“没关系萧公子。我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紧急。”
　　萧涟讪笑着：“我和他……有点误会。介意我把你的故事告诉他吗？”云鹤已经渐渐止住了抽泣，只是不出声地挣扎。
　　白迦认真地看着云鹤，直到云鹤抬起头来使劲瞪他：“如果我的故事能帮助天下有情人的话，我会很高兴的。更何况萧公子为了我的事情奔忙，我当然……呃？”
　　云鹤收回抚上白迦脸颊的手，很满意入手细腻的触觉：“你应该就是祁连山的白迦，阿嫁小少爷吧？”
　　“……嗯？您怎么……”
　　“你们一家都是麻烦精啊。”

　　云鹤回到旅店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反手关上屋门，慢慢地滑坐下来，云鹤死死地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黑暗。
　　萧涟把白迦的故事讲给自己听，是为了把自己劝回去。重复着这个念头，云鹤拼命地在心底抗拒，却还是更紧地蜷缩成一团。
　　很空虚。很冷。
　　因为萧涟不在吗？
　　萧涟说他不应该用以德报怨束缚自己，因为自己毕竟不是人类。因为也许，有一天自己会远离人类的生活，因为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分离。
　　如果报仇的代价是分离，自己还会义无反顾吗？
　　白迦……被那样欺骗和辜负了，他的愿望仍然是和那个人在一起。
　　想起白迦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写着“羡慕”和“憧憬”。等待和追逐的滋味，自己并不是没有体会过。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守中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比如思念。比如孤独。
　　白迦对那个人的爱最终战胜了对那个人的恨。现在自己对萧涟的爱在问自己，为什么它战胜不了对那些闲杂人等的恨？！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我……错了吧。

　　萧涟推开屋门的时候，正对上陈焕促狭的笑：“呦，某人一出现你就扔下我们阿嫁不管，到现在才回来啊~”
　　“唔，我记得有个成语，是叫……重色轻友吧~”岳敏轩也调笑道。
　　白迦微弱地反驳着：“哪有？萧公子不过是……”
　　萧涟大踏步上前，给陈岳二人的脑门上各赏一个毛栗子。
　　“我是见了云鹤，那又怎么样？”
　　“是啊是啊不怎么样。”陈焕学着萧涟的腔调，笑得非常欠扁，“结果如何？云鹤承认错误没？”
　　萧涟微微一笑：“谈不上承认，我们都有错。小鹤……即使离开了，他也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