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之巅》学卿

13、四

　　阿嫁一直称呼那个人为“他”，好像牙牙学语的小孩一样。
　　回想起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他黑色眼瞳中的自己。这一刻，恍如隔世。在养伤的时候，他常常会坐在窗边，窗外是祁连山终年不化的积雪。阿嫁也跟着看雪，白茫茫的，反射着微光。看着看着，阿嫁的视野里，一晃一晃的全是他的侧脸。
　　那个人的眼神里总有忧愁。那是阿嫁还不很明白的一种情感。阿嫁只是觉得，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痛。
　　阿嫁渐渐留恋在他身边的感觉。当阿嫁为了他的一句玩笑话而低头脸红时，他没有看见，眼前的人类青年柔软又苦涩的目光。
　　很自然的拥抱，很自然的抚摸，很自然的亲吻。但是阿嫁依然没有看见，他越来越多的痛苦，挣扎着，压垮了他的嘴角。

　　白迦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转动着杯盏，萧涟淡淡地开口：“现在，告诉我一件事好吗？”
　　“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吗？”
　　白迦一怔，苦笑道：“我不仅知道他是什么人，还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祁连山上。”
　　萧涟挑了挑眉：“如我所料。这样的家伙，你怎么还念念不忘？”
　　白迦摇头：“也许一开始，他真的只是在引诱我、玩弄我、利用我，想把我抓了带回幻灵完成任务。但是最后，让我死心也好，自我赎罪也好，他在我面前……喝下了毒酒。”
　　白迦的眼角隐隐有泪光。
　　“我们的事情，后来被父亲发现了，父亲勃然大怒。本来我父亲就怀疑，一个人类，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祁连山雪线以上，除非——是为了抓白狐，尤其是我们这样的灵狐。再加上他这样接近我，我父亲就更加确凿了。”
　　“我一直在替他求情，他却把一切都招了。我父亲下令，要把他当场处死，以慰神灵。”
　　“啊……那后来怎么……”岳敏轩沉浸在白迦的故事里，不由惊叫出声。
　　“我也不是很清楚。”白迦脸上慢慢浮上一层恍惚，“我当时受了太大刺激，昏过去了。我后来听说，好像是我大哥力劝父亲改了主意。”
　　“两只一模一样的酒杯，一杯是水，一杯是毒酒。”白迦的声音有些颤抖，“让他……挑一只。”
　　陈焕伸出手，覆在岳敏轩的手背上。
　　“他喝了……毒酒，慢性毒药……父亲好像也不忍心让我看着他……但是我……我……”白迦突然深吸口气，仰起头，使劲眨眼。
　　雅间里很安静。嘈杂的街道，摊贩的叫卖声隐隐传来。
　　白迦渐渐镇定下来。他平淡地说着，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后来白遥大哥跟我说，他其实……知道，知道哪只是水。大哥偷偷告诉过他怎么分辨，大哥知道我虽然恨，却不想让他死……”
　　“你们知道吗？他是故意的，故意的。”颤抖着，好像他抚着胸口离开时，最后那一眼。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后来才知道，你那天许下的诺言，是很多很多年前，远征的良人最后的死别。
　　但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赠我一捧月光。
　　等我，好吗？

　　云鹤抬头看到画眉，有些惊诧：“这么快就查到了吗？”
　　画眉摇摇头：“公子，雀姑娘和白公子要来南山镇。他们传了消息来，说是已经在路上了。”
　　云鹤更加惊诧：“他们跑过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画眉还是摇摇头。云鹤也不再追问，只是托腮沉思。
　　要不要先把幻灵的事情了结掉呢？

　　故事讲完了。
　　岳敏轩红着眼眶，伸手扶住白迦的肩膀。白迦惊讶地回过头，微微一愣，然后冲岳敏轩扬起一个“我没事了”的浅笑。
　　萧涟看到白迦放软了肩膀，身体不再僵直，大概精神也缓了过来。他开口打破了满屋的悲伤气氛：“白公子，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白迦胡乱抹了把脸，迅速投入到话题中来。他咬着下唇，似乎有些犹豫：“我大哥告诉我，你曾经也是幻灵成员，应该可以帮我找到他。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好像还和幻灵有过节，但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看着白迦恳切的目光，萧涟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好吧，首先告诉我，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里有个‘若’字。”
　　白迦现在想来，才发觉当年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他没有告诉过自己他的全名，比如，他从来没有明明白白地说过要在一起，生生世世。也许是未经世事，也许是从没有过怀疑，白迦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虽然依偎在一起，心却远隔了千山万水。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萧涟微微含笑的语气拉回了白迦的思绪，“你放心，我既然答应帮忙，就一定会帮到底，直到他健健康康的站在你面前为止。”
　　白迦大为感动：“萧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
　　萧涟止住白迦的话头：“先别急着感谢。他身上的毒，我并没有把握解掉。除非……哎？白公子你……”
　　带着解药的吧。
　　看到白迦一脸“是啊是啊我可是做足准备”的表情，萧涟只苦笑不得，怪不得白迦一直在催促找人，却一点也不担心解毒。事态紧急却还不自觉地捉弄人，要说白迦不是狐狸萧涟反倒不信了。不过话说回来，连这个都没看出来还想帮别人找人，自己……也果然是被云鹤的事情弄得方寸大乱了。
　　小鹤，小鹤。
　　我很想你。

　　“陈焕，你记得幻灵里有谁名字里有‘若’字的吗？”
　　晚饭过后，萧涟、陈焕、岳敏轩、白迦四个人坐在旅店的大堂里喝茶。
　　陈焕仔细回忆，半晌才答：“这个人会被派去找灵物，一定是总堂里的人。不过在我印象中，我还在幻灵的时候，总堂里并没有名字带‘若’字的年轻人。”
　　“也是。我们离开好几年了。”
　　岳敏轩突然插话道：“镇上不是有几个幻灵成员嘛，我们不如抓他们来问问？”
　　白迦惊喜道：“镇上有吗，那太好了。”
　　萧涟和陈焕对看一眼。
　　“不错，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们不能把他们抓回来问。敏轩，你可别忘了，云鹤的事我们还没解决。”陈焕略略停顿，“不过我们可以偷袭。趁夜潜进他们宅子里制住他们，问完了我们就撤退。萧涟，你觉得呢？”
　　轻轻一击掌，萧涟说：“就这么定了。今晚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