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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太一(2) ...

  •   入春的时节里,和煦春风抚摸着游人脸庞。城隍庙前那一株桃花开得灿灿,淡粉色泽点缀在枝头如同少女鲜嫩的颜色一般。庙祝乘势摆了个卦摊在桃树旁,与人算算姻缘,亦可算上一算前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庙祝老得头发牙齿都掉光了,他便用一顶藏青色帽子护住光秃秃的脑袋。一老一少——老的是庙祝,年青的却是桃花——在游人堆里也颇为显眼。
      白掌柜来的时候庙祝虚着眼睛睨了她一眼,年华正好的姑娘家却作了男子打扮。白家掌柜的着实也不容易。白掌柜和庙祝寒暄了几句,聊的不外乎是老者保重身体,近几日店里生意如何,但愿土地公保佑今年平平安安之类的话题。
      二人淡然如白开水一般的谈天约莫进行了两刻钟,继而庙祝咂咂嘴,干瘪的嘴皮下,苍老的牙床裸露着。老人摸了摸蓄了一辈子灰白的长须,干涩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又是……替小年算卦来了?”
      白掌柜点了点头,春风拂面,拂乱了她的鬓发。她抬手整理的时候不经意一瞥,桃花开得更加灿烂了。星点桃红粘在了她的额角,不知怎的,她却出神,如同见到了汉宫深处公主画在额中的花钿一般。
      “白姑娘,白姑娘?”庙祝见她神游,不禁出言提醒。“小年不来,这卦如何算的准呢?”
      白掌柜脸色微红,尴尬地微笑:“他还小,不懂这些事……先算算好,算算我心里有数了,也就对得起泉下的爹娘了。”
      “白姑娘这话说的,老朽倒觉得有趣。姑娘才是,恰逢双十年华。何故不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老者捋着胡须双唇翳动,颇有几分打趣地看着白掌柜。
      “这……”白掌柜略一发怔,终究淡然笑开:“爹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弟弟,自然先替弟弟把终身大事定下,我才有心思考虑我的事情呐。”
      老者只是不住发笑,嘴里念念叨叨的只是,小姑娘呀,莫要耽搁了韶华。白掌柜也笑,忽然间却露出了少女的姿态,指着庙祝身侧的桃树笑道:“在小年找到媳妇之前啊,就当我嫁给这棵桃花啦。我看它看了二十年,年年这么艳丽,想来也是株好苗子呀。有它作伴,哪里还会烦闷呢?”
      “去去去,小姑娘家,休得胡说。”庙祝一手挥舞着,作状要撵走白掌柜,一面却又叹息:“真是,桃夭百年。哪能这般说话,待得哪一日,桃精把你收了去哩……”
      “哪有这般严重?桃树在此沾染了百年香火,若是真成了精怪,怕也是个吃斋念佛的好妖精呢。”白掌柜拂去了额角粉色花瓣,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朱红色的拜帖。
      “街尾药材店的霍掌柜今儿给了我喜帖,说是霍家二哥今天要娶亲,娶得就是在您这里算出的那个姑娘呢。既然如此准,您行行好也给我们家小年算个好女子罢。”
      老者连连摇头,抓起自己的卦筒把玩,嘴里也不歇息,絮絮叨叨念叨着:“不成,不成……小年和霍老二不一样呐,小年没那心思,哪里又能算得准呢……”
      “拜托您了……”
      “不成啊,白姑娘……”……
      白小年估摸着跑出了五六里地,累得汗流浃背。天色不早,夕阳暖暖洒在了自己身上,照得一片彤红,从朱雀大道往西正好可以看见西山顶上城隍庙的屋顶。他远远看见一片赤金照耀的屋顶忽然间起了一阵黑风,玄色乌鸦铺天盖地飞起,有如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他啧啧称奇,只道是自己眼花了。急急忙忙用袖口擦净了脸上黑灰和白面。再度抬眼时,却又什么都没见着。一切如常,哺时两刻,行人匆匆归家。白小年推搡着身边人群往前。心里直犯嘀咕: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怎地如此多闲人在此?有什么戏班子来了么?——前年临安城里倒是来了一个川西班子,班主不仅会演变脸大戏,还带来了几个南疆侏儒。那侏儒小得不过到小爷我肩膀,真真不可思议。白小年一边遐想一边往前,不知不觉间放慢了步子。
      身边行人渐少,白小年忽想起到城隍庙初衷,一拍脑袋瓜,直呼不妙。又往前飞奔而去。
      不过又是二里地的样子,可此番往前却与先前全然不同了。白小年明明记得之前游人比肩继踵,热热闹闹颇有几分赶庙会的景致,可现下却又怎一个人都没有了?
      白小年远远眺见那盛放着如白日星子一般的桃花,可旁边的卦摊却七扭八歪倒在了地上,不知不觉间他放慢了脚步。四周阗寂无人,早先不知是谁在此放了一挂鞭炮,微风无精打采地卷起满地红纸,吹乱了白小年额发,更仿佛化作一只巨手将这胜景之后的枯寂景色无情地推到白小年面前。
      白小年亦步亦趋,走得有几分谨慎,心里倍感莫名。这究竟是怎么了?怎地突然间就变得这么荒凉?
      “好小子,你在这里!”声音在庙墙边响起,不用猜白小年都知道那把既粗又哑的嗓音是胡老二那个瘌痢头。
      白小年张口便是一句:“乖孙,等着爷爷干什么?”话说完了,头却还没转过去。白小年笑嘻嘻期待着胡老二跳脚的表情,特意加快了脚步,却又把脑袋扭向另一边,看向那盛放的桃花。
      这好孙儿怎么不答话?白小年正自想着,陡然间却被桃树干上的物事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株高达丈二的铁塔大汉才能环抱过来的桃树。白小年记得姐姐说过,此树在城西已逾百年。当然这个百年一说,是指从白家曾祖迁至临安始算起,这桃树究竟年岁几多,却没人说得清楚了。
      这百年的桃树会成精怪。白小年每每看到这树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他总也未对姐姐提起过,许是因为姐姐喜爱这株桃树的缘故罢,这也是白小年自己想不明白的少有不与姐姐争执的话题之一。
      白小年死死盯着桃树赭石色树皮,顾不得理会站在不远处的胡老二。他凑近树干,用手指点了点诡异颜色的地方,有些粘稠发暗的东西落到了指尖。心底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感觉,他似乎闻见了萦绕在桃夭四周的那一股腥甜的气息,吓得倒退三步。有些失魂落魄地看向胡老二。
      “孙子!为何这树会流血?!莫非桃花真的成妖了?!”白小年一边往后退,一边朝胡老二叫喊,“今天真真见鬼了,客栈里有一个,城隍庙里也有一个!”
      胡老二却不答话,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拽住白小年的胳膊就往城隍庙走去。白小年却不依,一边挣扎一边质问:“干什么这么大力?我又没得罪你!”
      “让你别拽我!”白小年气急,又是照着胡老二臂膀狠狠一口。这一次胡老二却没像白日里那般暴怒,他径自松开手,盯着白小年的眼睛。白小年觉得有些好笑,乖孙子眼角发红,一副将哭不得哭的样子,煞是有趣。可那胡老二偏偏就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一动不动看着他,仿佛他脸上有一朵花还是怎么的。
      “你干嘛……”白小年不过刚开口,胡老二忽然伸手往城隍庙转角处一指。白小年有些莫名其妙,顺着胡老二所指方向张望。依旧是碧空如洗,可是残阳如血。天际有倦鸟归巢,身侧却如同有老鸹鼓噪。女墙上金甲鸣金以示换班,可在白小年心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铜钟鸣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他哑然立在当场,双腿有些发软。他用尽全力不让心底念想溢出,却失败得一塌糊涂——丧钟响,为谁、为谁敲响呢?
      “我、我、我……”白小年语不成句,往前狂奔,却被胡老二拦住。白小年用尽浑身力气往前一推,竟把胡老二推得跌坐在地,白小年趁机往前,没料又被胡老二拉住了裤管。大力之下,两人都倒在了地上,挣扎间却扭打了起来。
      胡老二认识白小年七年了,少年古灵精怪却身子孱弱,每隔两天夜里都得教白掌柜灌上一碗苦涩的药汤来保身,少年怎懂得家姊一片苦心?总翻着花样处心积虑想着怎么逃过喝药这一劫。胡老二看不惯白小年这败家子模样,净糟蹋家人苦心。可白掌柜却说,他懂的,他心里可懂事了。既然白姑娘都这么说了,我这外人还能说什么呢?胡老二总是这么和自己说。
      所以,在胡老二印象中,白家小子从来都是个嘴皮子利索,跟在姐姐身后的拖油瓶。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发起蛮竟然像一头倔牛。
      白小年一反身,另一条腿照着胡老二面门飞起一脚,胡老二暗叫不好,闪得慢了半分被踢到了眉弓,这若是在平时,胡老二早就骂开了去了,可是今日胡老二却只骂了一句:“兔崽子!你要过去作死啊?”
      “胡老二,我□□祖宗十八辈!那是我姐姐的衣裳,套在那板车上躺着的人身上,是也不是?”胡老二死死抓住白小年一条腿,白小年一脚一脚往胡老二身上猛踢,扬眉怒道。
      “兔崽子不识好歹!”胡老二一个鹞子翻身站起,却是一使劲将白小年倒提起来,匆匆忙忙解开了自己腰带系在了白小年双腿上,继而将少年扔在地上,一手反剪了他双手,另一手将他嘴巴捂了个严严实实。
      “小王八蛋!你现在不能过去……”胡老二用上了八分力气才压制住少年的挣扎,他眼角发红却张口还是秽语。见得少年怒目,他只唉声叹气,缓缓将目光移开,移到了城隍庙门前。
      香炉还在冒着冉冉青烟,而那土地爷还是土地爷。保一方平安,保一家兴旺。
      刹那间,胡老二骂了一句:“你他娘个泥菩萨。”骂得没头没脑,这瘌痢头却又沉默不语了。
      忽听得城隍庙前有动静,白小年和胡老二一齐转头,只见城隍庙里钻出两个玄衣家丁,二人生的人高马大,见四处无人,竟然哈哈笑开,似乎有什么喜事一般。其中一人掏出个火折,用火石点了,另一人折回庙中,再出现的时候一手提了一挂炮仗出来。二人笑嘻嘻点了引线,只见那炮仗倏忽间响了起来,振聋发聩。
      铺天盖地的红纸炸开来,和着一股焦糊的火药味,以城隍庙门为中心四向散开。猛然间朔风扬起,风在地面打着旋儿,卷起一层层红浪。教白小年看了,说不出的难受。
      “老丈人,我家老爷说了,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两挂你的千响炮。也算是给我家少爷去去晦气。那边那人的事情,还得靠您料理了。”
      炮仗炸完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庙中走出。登时一抬青莲碧顶软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男子落座之后,又不慌不忙掀开轿帘对拄着拐杖出来相送的庙祝如此说。他的声音并不大,奈何四周寂静如死,这话漏到了白小年和胡老二耳朵里。
      庙祝并不答话,也不知他是听到还是没听到。那人略略发了个鼻音,呼喝着轿夫起轿,那两个玄衣家丁跟在软轿两侧,随之远去了。
      见那人走远了,胡老二适才松了手上力道。白小年惊觉胡老二放松,即刻挣扎着脱出了他的钳制。白小年急急忙忙扯开了捆着双腿的腰带,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往板车那边冲去。
      胡老二却如懵了一般失魂落魄站起,朝着庙祝走去。只见庙祝颤颤悠悠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朝天一抛,那银票在空中飞舞,像游魂一般,更像极了在坟标之上飞舞的纸钱,淅淅沥沥落地,荒凉有如坟场。

      夙瑶没料到白小年出门洗个脸竟然洗到了天全黑了才回来。她原先只道少年玩心太重,没准碰上了什么新鲜事又吸引了注意力过去,可等来等去终究没见到白小年影子。无奈之下,她只有先行作一作晚课——跌坐在床榻之上,单手结印,禅坐一隅,研思因果,证彻玄通。
      学道历千魔而莫退,遇辱坚百忍以自持。
      此话最初便是写在了太一宫最显眼的牌匾之上,在那个恍如前世的日子里,初入门的弟子就是颂着这匾额之字在剑舞坪习剑。琼华剑修为主,丹药与符箓虽一同修炼,却只是辅助。可听宗炼长老提过,最初写下了这样一句偈语的前辈是一位不世奇才,他虽长于剑术,可最初却是以一手精妙绝伦的除魔技艺闻名于世。他除妖避祸,入世救人,正是靠了练气的丹药和惊才绝艳的降魔符这两项双修技艺。
      千魔立于前不悚然变色。最初冰雪山巅,师兄弟们最仰慕不过这一翩翩形象了罢。在漫长而又枯寂的岁月里,支撑着自己往前走的,不正就是这昔年一段段记忆么?可那青葱岁月,豆蔻年华。转眼间都化作一抔抔黄土,散落在时间的荒漠里了。
      夙瑶,要是你老了也就这样了,莫笑老人家呀。那年妖界之乱,师兄弟、师傅、长老们,走的走散得散,出走的为了情,封印的只剩怨。白脸黑脸都是自己一人唱尽。留下的,依旧只有宗炼长老一人。
      所以有的时候难免自己就会胡思乱想。想的什么呢?想的自然是人如剑,剑似人。人剑合一,是非曲直只有锋锐剑尖才能斩得个明白。
      其实也不一定呀。很多事情,就连那位如同利剑一般锋锐的长老都想不明白,遑论是自己?譬如说,那年双剑已成,自己被排到了双修资格之外。自己叹气,没曾想遇到宗炼长老,他却也太息连连。
      长老为何叹气呀?宗炼的回答却是,想到了年少时候的事情了。依稀记得自己当时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罢,只因时刻板着脸孔的长老竟也有这么温情一面的缘故。
      他竟又是一声叹息,他说:“夙瑶,要是你老了也就这样了,莫笑老人家呀。”
      原来,是自己也老了。
      睁眼的时候,天字一号间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夙瑶不愿再闭上双眼,惟恐闭眼便又见到那悬在半空的亭台楼阁。惟恐又忆起那五百年前自己唯一的封号——琼华末代掌门夙瑶,贪功善妒。
      忽然间她想起,曾有另外一个女人也有类似评论。她笑,出世的道者怎能和人间的帝王相提并论?只不过,那个人间凤凰最终只留下了一片空白,是非功过任后来人评说。此番心胸,是五百年前的自己永不能做到的。
      遇辱坚百忍以自持。过了五百年,自己能否真正体会到此话精髓?东海五百年,最终悟出,学道历千魔莫退,遇辱百忍以自持,二者缺一不可。若不自省,即便千魔莫退,恐也立在了同堕魔道的危险境地了罢。夙瑶无声息笑了起来,笑到终了竟又是一声叹息。
      戌时三刻,白小年敲响客栈大门。小二哥打着哈欠给他应了门。
      “小年怎么回事?白掌柜不是答应了今天要去喝霍少爷家的喜酒么?霍家管家特意来此候着,说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礼数要周到。怎料等到天黑也不见你们归来……”
      小二哥一边往下拆着门板,一边说话。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抬头见了眼前景状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这……”小二哥一手往前虚指,脸色骤然间惨白如死。“我的天哪……”他下意识掩住自己的嘴,白小年不看他,自顾自脱下自己土黄色短袄,覆在了姐姐脸上。
      “进来。”白小年顾不上理会呆立当场的小二哥,帮手拆了门板,退回到门外,却是帮着拉着板车而来的胡老二将那车子推进了大堂。
      胡老二一身深赭色衣裳沾满了黄泥黑灰,领子袖口还脱了线,可他哪里顾得上管这些。他往少年肩上重重一击,抬眼扫了整间店面,道:“收拾,别愣着。”
      白小年在客栈十几年,从没干得这么认真过。甚至是爹娘因病逝世的时候家里张罗的事情实际上也只落到姐姐一个人肩头。而这一次,轮到他自己了。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真真切切落到了他的肩头。他将客栈里四张桌子全拼到一块儿,又将条凳归置得井井有条,直到累得浑身大汗,他却依然脚不沾地一般忙前忙后——挑水,烧水,用鸡毛掸子把拼起来的四张漆黑的乌木桌子掸得一尘不染。胡老二抱手立着,但见小二哥定了心神要去帮白小年的忙,只是伸手拦住。
      “你让他自己做。”胡老二喝止小二哥,“他自家的姐姐,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这弟弟最终了,还是得好好服侍服饰她。”说完,胡老二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小年一眼。
      白小年把头一偏,故意装作没听见,忙的前襟湿透,才稍微顿了一顿,道:“胡二哥,有劳你帮我抬抬姐姐的脚。”说着他便抬起自家姐姐的肩膀,和胡老二一道,将她从板车移到桌上拼好的空间。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小二哥颤抖着嗓音问出了这么一句话。胡老二刚欠身将白掌柜的尸首放到乌木桌子上,他仰首欲答,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站在楼梯前面的那一袭青衫。
      胡老二动作不由得迟缓起来,白小年正奇怪为何胡老二想说又未说,便也好奇回了头。这一回头倒不要紧,要紧的是眨眼间,夙瑶便由六盏桌子开外的地方移动到了自己身侧。
      夙瑶眼也不眨径自掀开了覆在白掌柜脑袋之上的那件短袄。“你做什么?!”惊惶间,胡老二探手去抓夙瑶,一抓过去却扑了个空。女子仍气定神闲立着,可是方位却鬼魅一般往后退了三尺。
      整个颅脑裂开来。夙瑶略略眯眼,更加仔细查验起来。身侧男子似乎有几分不依不饶,夙瑶本欲与他论上几分道理,可奇怪的是,小年公子竟主动拦住了他。
      白小年突然扯住胡老二的衣袖,不声不响站在了一旁,仿佛垂手侍立的下人一般站在了青衫女子身边。胡老二有些不明就里,见了白小年的动作就更加茫然不知所措了,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终只能呆立着,眼瞅着面前女子死死盯着白家掌柜那张脸。
      ——如果那脸还能叫做脸的话。
      头骨整个碎裂,塌陷的地方恰是原本五官中隆起部位。也就是说,整个鼻梁陷入到脑袋中间,而左眼眼珠更是整个爆裂开来,右眉眉弓亦是和左眉眉弓一道形成了一个近乎扭曲的可怕的形状,半边隆起半边塌陷。奔马踏上了脸孔么?抑或是被石头砸成了这副模样?夙瑶掌心向下将手覆到了白掌柜那张连牛头马面见了都会害怕的脸的眉心之上。若是单纯被弄成那副样子,却还不能立时死去。真正要了白家掌柜性命的,其实是从眉心往上,长达数寸,将整个天灵盖劈成了两段的剑伤。
      一念及此,夙瑶虽不语,可身子也微微颤了一颤。劈瓜斩菜的武艺,可也是最可怕最卑劣的剑术,全靠了一身蛮力。可总觉这具尸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夙瑶锁眉,将头转向其他地方找寻。
      “玄女有命,借吾天眼。”她闭眼在心底默念了这么一句,再度睁眼时果然抓到了她想见。
      “你要做什么?他娘的!”胡老二站在一旁见青衫女子伸手去剥白掌柜的衣裳,一拳本能一般打出,那女子扭头看了胡老二却不闪不避,应是被吓呆了。胡老二本想急收拳势,可说时迟那时快,女子忽然又将注意力放到了白掌柜身上,她如闪电一般将双手由白掌柜衣领伸入,只听得细微的“刷”一声响。白掌柜的衣服已如腐土一般碎裂了一半。胡老二暴怒之下一把推开白小年,他特意偏过头,不去看白掌柜那赤裸胴体上的累累血痕,双拳如双龙出海一样打出。可是再一次扑空。
      夙瑶弯腰避过男子拳势,恰好与白掌柜尸首鼻尖擦着鼻尖而过。起身的时候她肃然,一旋身,已落到了客栈之外。夙瑶张开右手手心,一片如血一般殷红的桃花瓣落在了掌心。她凝起双眉,随手一指,对街柳枝应声而断,竟有如长了眼一般落在夙瑶左手。桃花障。好大胆的妖精,竟敢私自将生魂困住,今夜不除了尔去,便妄作修道之人!夙瑶冷目,寒意凝于掌心,登时花瓣碎成齑粉,四散开去,散得尽时西边天色一片通红,通透玲珑得令人咋舌。如同天女掌灯月夜赏花一般,嫣红不似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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