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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章·太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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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年,你姐姐呐?”
白小年睁眼见到的就是瘌痢头二癞子。
“胡老二,我姐姐不在,你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白小年张口就是这么一句,随即抄起一个鸡毛掸子四处挥舞,弄得厅堂门口满是飞灰。
“咳咳咳,臭小子你作甚么?”胡老二被呛得连退几步,有些恼怒,上前一把抓住白小年的手,狠狠捏着他腕骨。
白小年被捏得哎唷啊哟地胡乱叫唤,鸡毛掸子落地,白小年趁机狠狠咬了胡老二一口,现下轮到胡老二叫唤了。
小二哥赶来的时候,白小年一手叉腰,神采飞扬:“胡老二,我家庙堂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还是快走快走罢。”
“好你个白小年!看你这龟孙瘦骨嶙峋模样,那黑将军,你就是给我二两黄金我也不卖给你了!老子今儿就卖给城西龚爷。人家出价高,像你这寒酸鬼一样?五十个钱凑了大半年都凑不上……我呸!”胡老二骂骂咧咧走出店面。
白小年急得眼角发红,嘴倒蛮硬:“辣块妈妈的,爷爷稀罕你那破蟋蟀么?就你会呸啊?你爷爷我不和你这孙儿计较!爷爷明儿上山捉一只去!”
夙瑶进店的时候,恰好小二哥正在收拾白小年一怒之下打破的杯盏。小二哥偏过身子让夙瑶通过,无意见窥见她那青衫上沾满血迹,吓得脸色发白。
“小年、小年你来……”待到夙瑶回房,小二哥急忙叫来白小年,白小年正从茅房里出来,见小二哥慌慌张张,顿觉又一阵屎意来袭,烦躁莫名。
“干嘛呀?”白小年附耳过去,小二哥颤颤抖抖讲了天字一号间的客人浑身浴血回来了。
白小年一听可精神了,一把推开小二哥:“你个潺头,还是好好打扫店面然后和肖红姐浓情蜜意去吧。”白小年支开了小二哥,心想:我以为我家姐姐是个女金吾,看来今天是真碰上母老虎了。那她究竟是杀了金贼还是盗匪啊?且不管她和谁相斗,能活着回来就是好汉子……呃,好女子。就凭我白小年天资聪颖,找到一个会武功的师傅拜上一拜,十八岁也可学学辛稼轩,斩得蛮夷首级归来,不负父老乡亲众望。
那一刻,白小年早就将早间从夙瑶屋内屁滚尿流逃之夭夭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小年一拍脑袋瓜,想到了个点子。
夙瑶解开衣襟,让右肩袒露到空气中,她顺着骨节交错的地方摸去。五百年东海,日日苦寒,不敢说功力有所精进,这耐力却是一日千里。摊开左手,掌心一滩黏稠深赭颜色——像极了卷云台一役的天色,同样晦暗不祥,同样肮脏可耻。
夙瑶单手结印,印契起于眉心,额中一束温润白光摄于左手手印上,复又由颈及肩,丝丝寒意由右肩渗出。肩胛碎裂,创口仍在汩汩冒血。
“玄女有命,九霄寒意尽归吾手。敕!”夙瑶沉声道,开口时已是决绝。
顷刻间只见右肩仿佛长出血刺一般,血水化作冰霜,填平了被羲和撕裂的伤口。夙瑶锁眉,面色惨白,定神控冰雪将错位骨节钉回原位。右手掌心旧伤复又发作,有如赤身坠入冰窖一般,天地不应。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落,夙瑶凝神屏息,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向掌心。掌心那蜿蜒曲折如赤练蛇般的青色痕迹碰到鲜血竟青光大作,似有反扑之意。夙瑶急用左手沾血虚空画符——娑竭龙王符与讹火毕方符齐施,同是冰火相尅的符咒,可情势危急,只能用这种自伤三分的五行相克法子来止住旧伤势反复。
一炷香后,白小年脸色苍白踱到天字一号间门口。
“客人客人,我听说你受伤了,过来帮忙。”白小年叩响门扉,神情严肃。
白小年侧耳倾听,只听见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小年心里有几分讶异——也不知道她在屋里做什么,莫非伤势过重,死了?!
“客人?”
“……小年公子有心了,吾无甚大碍。”等了半晌,白小年得到的只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答语。
白小年听得夙瑶如此说,不自觉撇撇嘴,苍白如鬼的脸上竟落下了几许白灰似的东西。
“客人,不,姐姐,救救我啊……”白小年撒泼似的坐到天字一号间的门槛上,背靠着朱红色的门扉,竟然嚎哭起来。
“我肚子里有虫,就快死啦!我家姐姐还没回来,我疼死了又没钱去看大夫。姐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不想死不想死啊!!……”白小年在门外呼天抢地,喊道兴起时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喊疼,像极了枝头吱吱喳喳聒噪不停的小麻雀。
“啊哟!”门开的时候,白小年还在入迷一般叫喊,一时重心向后,滚进了屋内,仰躺在夙瑶脚边。他那一张用面粉裹白,眼圈又用锅底黑灰抹黑的脸恰好落入夙瑶眼底。
白小年心道一声不好,急急忙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用袖口遮遮掩掩挡住了脸,却又做出一副哭腔:“姐姐你行行好,我肚子好疼,带我去看大夫吧。”
在夙瑶答话之前,他又从袖子后面不停打量她——咦?哪里有血啊……小二那个潺头骗我不是?——夙瑶的青衫完好无损,甚至连神态也是沉静自若。
“小年公子……”
“啊?等等,小爷正忙着呢,别说话……”等了半晌夙瑶才开口,甫一张口却被白小年急匆匆打断。白小年探头探脑透过袖口打量房间——说不定她把血衣藏起来了呢?
藏到了哪儿呢?白小年正发挥他那天纵奇才,发掘事实真相,猛然间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俨然已经露馅了。只能尴尬地东拉西扯插科打诨妄图蒙混过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客人,我逗你玩儿呢……”白小年摸着后脑勺傻笑道,声音因为发虚而不自觉提高了八度。
“……”白小年的怪异调侃似乎完全和夙瑶对不上路子。他见夙瑶一语不发,正准备打个哈哈退将出去。却忽然间一个寒噤,打了个喷嚏。
这屋子好冷。白小年心里有几分奇怪,分明已经开春,这屋里却明显可见说话时荡出的雾气,这是怎么回事?
“小年公子,能否先行洁面,吾有话要对你说。”夙瑶皱眉道。
“哦哦哦哦,好,我即刻就去!”白小年一边躬身作揖,一边速速退出了天字一号间,仿佛见到鬼一样。等到他连滚带爬从二楼逃到一楼,蹲在后院石磨后面躲藏起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
那个女人啊,天字一号间冷得和冰窖一样,连小爷我都受不住寒气,喷嚏连连,她却泰然自若。而小爷我说话的时候明明有热气从口鼻溢出,她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这分明是体温和屋里一样的时候才能做得到嘛。
而体温和冰窖一样的……不正是鬼嘛?!
白小年在心里细细梳理先前在天字一号间碰上的怪事,小二哥明明说她受了重伤,她却一副没事人似的神情,哎呀!姐姐啊,咱们店里撞鬼了呀!
白小年仿佛遭雷殛一般跳起,往城隍庙跑去。
就在白小年心急如焚一般要去城隍庙见姐姐然后请个道士来驱鬼的时候,天字一号间里夙瑶缓缓舒了口气。先前的掩眼法似乎奏效。
“破。”夙瑶开口,只见肩头被冰雪封住的伤口复又出现,丝丝缕缕往外渗着寒意。陈血确实洒满了肩头,衣裳业已裂开。一切都如白小年上楼之前一样。只是屋里愈发寒冷了。
夙瑶轻叹一声,坐在了床边。她分明见到少年眉心一道煞气扬起,引得整个印堂发黑。近日内确有巨灾变故,可具体是如何又必须知道少年命盘才能得出结论。是故,她才让少年下楼洗脸,端正仪态方可测天之意。
白小年往城西一阵狂奔,其间撞倒了一个老头,惊吓到无数少女——只因他那用黑灰和面粉装扮的瘟疫相在他跑得大汗淋漓之后彻底糊了。一道道白色的涓流从鬓角而下,在脸上开花,和着他那漆黑的眼圈,更是让人觉得可怖。
白小年哪顾得了这许多?家里闹鬼了,这才是头等大事!汗如雨下,只用袖子胡乱一撸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