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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序章·无(4) ...

  •   “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
      梦破的时候,此语犹响在耳畔。凭借着凤凰之力穿梭人鬼二界。指尖似乎仍残留着火凤身上的灼热感,有些刺痛顺着指尖直指心房。
      如同多年之前那把长剑给予自己的感觉一样。
      脑中清明,睁眼之后,映入眼帘的事情倒是让夙瑶略微震惊。
      白小年一手拄腮,头仿佛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油灯燃得尽了,黯淡的灯火跳跃,白小年睡的很沉。他的头发毛毛糙糙,偏就有一根几根在他脸颊上晃悠,他无意识伸手去抓那散发,却在突然间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往下倒。
      夙瑶淡笑,伸手扶住。动作轻柔得让熟睡中的白小年难以察觉。她抱起这瘦小少年,将他放到床上,将被褥掖好,伸手拉下了帘子。
      她走到桌前,恰好见到白小年那印鉴在宣纸上留下的印记:皖州公子。
      谁也没有料到,这白小年十数年之后真的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商贾,皖州公子是他名号。而他在抗击蒙古人入侵中原时立下了汗马功劳,甚至于以身殉国,流芳千古。这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夙瑶轻声念了一遍《念奴娇•赤壁怀古》,将宣纸收入袖中。拉开门往院中走去。院中有一棵参天古树。四人环抱,高达廿丈。
      夙瑶立在门廊处仰望这棵巨树,喃喃自语:“樟木,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她移步,靠近巨木。用手梳理树身纹理。“修道三十年,静心出世。东海五百年,回首前尘。掐指一算,竟也是五百三十八岁了。彭祖活了八百八,仓惶间,吾的岁数竟也超越了他的一半多。一生成于修道,终究也毁在修道之上。大道不可逐,人却总是贪婪。此刻若再见得师父师祖,定要问一问,成仙有何好处?”
      夙瑶垂目,想自己荒言谬语。五百年前,这般说话总是压在心底,不质问是因为不敢质问。可五百年之后,有心质问,还可向谁开口呢?
      怔忪间,东方发白。远处传来鸡鸣声。夙瑶返身,原路返回。
      白小年在公鸡打鸣的时候醒过来。他觉得有些奇怪,昨天晚上明明睡得很沉,今儿早上为什么醒的这么早?
      他没有意识过来他认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被落下的帐幔惊了一跳。小年不可置信地揉眼,继而一把掀开帘子四处打量——为什么我白小年躺在这天字一号间里?
      莫不是这女子,是个采花大盗?!
      白小年惊恐地往自己身上检查,发现自己除了靴子被脱下放在床边之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白小年心中终究有些慌张,连滚带爬趿着布鞋就往外走,没曾想走得太急和推门进来的夙瑶撞了个满怀。
      “啊!”白小年张口想说什么,下一个瞬间,又下意识捂住了嘴。
      夙瑶心里隐约有几分奇怪,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只得默然相对。
      “小年!臭小子,哪儿去了……”姐姐在楼下叫小年的名字,正是这声音救了白小年。白小年挤出个笑脸,朝着夙瑶鞠躬作揖,涎皮赖脸笑道:“掌柜的叫我,我先告辞,告辞了……”说完从夙瑶身边挤过去,飞也似地逃出了二楼。
      夙瑶微微锁眉,不明所以。关上房门的时候隐约听见白掌柜的呵斥声:“小年,又到哪里野去了?你平常从来没这么早起过,给我老老实实交待……”“姐姐,听我解释……啊咿,别揪耳朵,会成招风耳的……”
      夙瑶立在门后,抿嘴浅笑。——好久没有见到过人间烟火了,或者应该说,从来就没见过。此刻见了,心里竟然有几分发热发烫。
      午时,白小年硬着头皮去敲夙瑶的房门——他本来打死也不愿意去。他对姐姐说,我腿抽筋啦,我腰闪啦,我伤风啦,我胳膊坏啦。总之我哪儿哪儿哪儿哪儿都不舒坦,我偏偏不去送饭。结果白掌柜一句,那好,你去跪祖堂。白小年瞬间如同霜打了的白菜一般,蔫儿了却还不得不再去天字一号房一趟。
      白小年一步三回头,每每回头就见姐姐沉着脸手握鸡毛掸子瞥他一眼,开始掸去一楼桌椅上的浮灰。
      “客人,我来送午膳。”白小年心惊胆颤地敲门,生怕里面那个虽然长得漂亮却年岁不轻的妇人又用迷香把自己骗到床上去。
      “不必了,吾不想吃。”门内的回答让白小年喜出望外,他喜滋滋笑开,粲然如朝阳,可却又假惺惺装正经补上了一句:“客人不吃饭可是伤身体的很哩,这样吧,我把饭菜端回去,客人什么时候饿了叫我一声就是。”
      “……如此,多谢了。”
      白小年如得大赦,一溜烟跑下楼。冲着姐姐做个鬼脸,姐弟俩又开始争辩。
      夙瑶在里屋,面色凝重,右手拇指搭在中指末指节,结印。低声颂道:“玄女有命,普告万灵。借吾天眼,魁。”
      指尖一缕白烟形成,如水一般顺着指尖滴落,落地之后竟形成了一幅八卦图。
      “坤卦□□,括囊,无咎,无誉。”莹白的卦象在地面纠结交错,忽然间仿佛水酒被点燃了一般,发出耀目光芒。夙瑶长袖一挥,一切复归最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收手的那一刹那,有一阵狂风卷过,扬起了夙瑶长发,夙瑶右手捏诀,心中持咒,沉声道:“破阵凝神。”
      陡然间罡风消失,夙瑶提手,掌心向着自己——竟有一道从掌心劈开一直延伸到中指指腹的青色伤疤。
      伤疤陈旧,却往外散发着丝丝寒意,如同削落了一角的万年寒冰一样,丝丝缕缕往外冒着白气。
      夙瑶抚掌。微仰头凝视虚空,右眼有影翳覆住。她陡然间旋身,凝视掌心,断喝一声:“敕,破冰逆行。”
      血咒从脖颈而起,环绕全身,将右手手臂密密匝匝包裹起来,直到手心那阴冷的青色渐渐变弱,重又没入掌心深处。
      血咒渐渐隐没,夙瑶轻轻叹息——五百年前的剑伤,竟能在出关之后依然成为隐患。谁曾想过。恨比爱更深切,原来绵延五百年之后竟依旧能创伤对方。
      忽然间夙瑶想起,两月前从鬼界重返人间,在即墨小城里那个女人抱着丈夫的遗体,就是指着金人破口大骂,满脸血泪。
      爱一人,可以一辈子去爱。十年百年都不变。可是谁说恨又不是呢?
      拥有之幸远比失却之苦来得深刻。可惜世人总喜欢在失却之后,才想起最初的幸福。
      夙瑶定了心神,掐指算去。
      他往东边来。故人相见,吉凶未卜。
      可总还是想见上一面。
      因为只剩下两个人了。百年沧海老桑田,洪荒剧变,瀚海翻覆。最终,和她一起修道的,也只剩下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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