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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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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将近一个周的时间,张一越总是金鸡独立地站在厨房里,倚在厨台上,抱着一条胳膊指挥我做这儿做那儿,只是指挥就算了,他会挑剔我的盐放多了要咸死他,说我炒菜没有灵魂,有一次我气得把锅铲一扔,向他愤怒地挑了挑下巴。
“你来!”’
他耸耸肩,向我抬了抬他那条还打着石膏的胳膊,神情无辜,有点儿可恨。等我再拾起锅铲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挑剔找事,我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对他一忍再忍,只有一次,当我笨手笨脚地切一块姜,差点儿切到手指时,他才闭上嘴,看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的我,不吭声了。
我发现张一越很熟悉厨房,熟悉到什么程度我判断不了,但至少比我熟悉。
有一次我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粥,偏头去看他,他没有看我,低头盯着厨房脚下一块一块的地板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他那个时候的样子有一点点像张康,沉默,坚韧,不可战胜,褪去了那身风流倜傥,正常得像个正常人。
我的声音打断了这次短暂的正常,他抬起头看着我,渐渐缓过神,又恢复了那种浑不在意的神情,连站姿也懒洋洋的,他笑了一下,仿佛我问的是个傻问题。
“因为我从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张姨学做饭给我妈吃啊。”
我再次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给他,表示我一个字都不信。
又过了几天,我妈和张康都回来了,保姆阿姨还没回来,再后来,保姆阿姨不回来了。
张康说保姆阿姨的儿子被一辆大货车横向碾压,没等送到医院,就没了生命,和女朋友的婚礼原本定在下个月,保姆阿姨找的先生给算过的好日子,一夜之间,全成了泡影。
或许失去至亲的痛苦是无法消解的,只能靠着时间来一点点磨平。保姆阿姨在张家干了许多年,张康去参加了她儿子的葬礼,给了她一笔钱。
保姆阿姨走后,张康临时找了个保姆,负责照顾我和张一越,新来的保姆我叫她春姨,她的脸很圆很大,眼睛很小,牙齿很黄,不太愿意笑,做的饭口味也一般,张一越摔出来的伤养好后,整日不着家,连学校也很少去,我猜他是心疼那些他因为摔伤被迫困在家里的时光,想狠狠找补回来,在外面醉生梦死玩个够。
我的生活规律依旧正常,学校开学后,我早上按点上学,晚上按点放学,不迟到不早退,作业按时交,是我们那所贵族学校堪称奇葩的稀有物种,周末我会和心心明明依依她们去各种好玩的地方疯玩,有一次她们搞化妆舞会,我和一个男生跳了一支舞后忽然觉得右眼皮痒痒的,很不舒服,我怀疑我贴假睫毛的时候不小心把亮粉带进去了,跟我跳舞的那个男生一直缠着我吹牛逼,我看着他那张夸夸其谈的嘴忽然没了兴致,丢下他去卫生间把妆卸了,然后拎着包直接离开。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捏了会儿泥塑,泥塑馆的老板见这个点儿还有客人来很惊讶,但一看是我,便见怪不怪了。
我很晚才回家,站在玄关拖下鞋袜时,瞥到厨房里有人影在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春姨似乎也听到了我回来的动静,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您回来了。”
我点点头,扯了下嘴角算是打招呼,随后就上楼梯回房间睡觉,我能感觉到身后春姨的身上那股心虚和怨恨的气息,她心虚我知道,只是不太理解她为什么怨恨。
春姨手脚并不干净,她晚上有时候并不住这儿,家里的东西有时候少个台灯,有时候少个摆饰,她大概觉得这个家里大人不常回来,两个小孩看起来也像没心眼的,每天偷点拿点儿不会被发现。
有一次,我发现自己很喜欢的一个月桂狗水晶摆件不见了,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控是春姨拿走的,自己默默惋惜了两天,后来也就过去了。
春姨手脚不干净的事情我没有跟我妈说,也没有跟张康说,因为我知道春姨再贪婪,无非是贪些小便宜,大便宜她贪不到,这个家里真正值钱的东西肯定早被我妈好好收起来了。
我妈年轻时臭美又爱玩,性子不吝得像个男孩,与此同时,女人的性感和妩媚她也一点儿都不缺,我妈表面看上去豪爽粗心,但我知道她对钱很仔细,骨子里的精明让她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好多年,却极少吃亏。
至于张康,我更不担心,他的枕边人可是我妈。
但是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总是在做梦,惊醒的时候全身凉津津的,额头上都是冷汗,我呆坐在床上半天,窗帘后面的树影无声无息地晃动,或许在化妆舞会上我喝了太多酒,现在口渴得要命。
我下了楼梯,从冰箱里找出瓶冰水,一口气喝掉了半瓶,胃里火烧火燎的温度似乎被我粗暴地降下去些。
我把冰水放在桌子上,正要上楼,看到一楼我妈和张康的卧室里亮着一丝微弱的光。在漆黑的客厅里像是猫妖的瞳孔。
那一刻我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兴奋,我轻轻走过去,推开了门。
我看到春姨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手电筒,正轻手轻脚地翻着我妈的珠宝盒。
胸口奇异的兴奋渐渐消失,我抬手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啪地一下打开了灯。
春姨脸色惨白,但她的心理素质很不错,几秒后反应过来,急忙说自己在做家务,我妈的珠宝盒落灰了,她帮着给擦一下。
我看着她露出满口的黄牙,代表着岁月的皱纹一毫一厘地刻画着人性的贪婪和无耻。以她的年纪,我在她眼里确实是小孩,小孩子都是好糊弄的。但我不是。
我很困,喝了冰水后我的胃舒服了许多,先前被噩梦惊醒的心悸也逐渐消失,我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靠在门口的墙上,我看着春姨一把年纪强装镇定的样子,笑了笑。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那个珠宝盒。”
我又打了个哈欠,眼里蒙上一层冰凉的雾气,春姨的面容在我眼里渐渐看不分明。
“我妈那个人很精的,你拿走了任何一个她的宝贝,相信我,一旦她发现,她会让你后半辈子没好日子过。”
春姨愣怔了很久,人似乎被我吓傻了,我隐约知道春姨家里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儿,残疾,只有一半身子能动,在生活的怨苦里挣扎久了人的面孔是会扭曲的,我无意探究人心,探究一辈子我也探不明白。
我转身上楼准备回房间睡觉,就在我都快走到卧室门口了,春姨疯了一般地冲上来,用力推搡我,口里谩骂着不堪入耳的话,我睡衣的领口被她扯到一边,身上也无辜被她拧了好几下。
她越骂越难听,从我骂到我妈,又从我妈骂到我。她叫我小婊子,我紧紧皱着眉头,躲避她扑面而来的口水。
“你疯了。”
我尽力远离她的脸,冷冷地盯着她,春姨好像有些害怕,她不再敢对我动手,只是盯着我一口接一口的小婊子。
冲动是魔鬼,我相信再过半个小时,春姨就会懊悔得肠子变色,张康给她的工资可不低,她的活又轻松,还有大大小小的油水可捞,不会舍得丢掉这份好差事。
我只是太困不想搭理她,但我这个样子落在春姨眼里大概是软弱可欺的,所以她还在不停地骂我。
春姨的架势似乎一时半会儿骂不完,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场面很好笑,不由笑出了声,春姨瞪大眼睛,然而我的笑容没有继续持续下去,下一秒,我看到春姨身后的卧室里走出张一越,他脸色铁青,非常难看,他走近,拎起春姨的衣领将她掉了个个,然后,一脚踹下了楼梯。
“你疯了?”
这是我今晚第二遍说这句话,用的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和心情,张一越踹的这一脚让我瞬间清醒,睡意烟消云散,我冲上去扒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春姨滚跌在楼梯口,手脚抽搐,不知道有没有摔出人命。
我担心春姨会死,拔腿就要往楼下冲,张一越长臂一伸将我牢牢拦住,我左右都冲不出去,狠狠地一推他。
“你让开。”
他不说话,脸色很难看。
张一越的起床气未免太猛烈了些,我见过被吵醒好梦的人发脾气的,没见过这样发脾气的。
他额角的碎发落下来,幽深的眉眼在深夜里让瞳孔显得更加黑,我打了个哆嗦,这厮不会真的疯了吧。
“回屋,睡觉。”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落入眼睛里却又无比重,我还想往下冲,他不耐烦地钳制着我的双手,不顾我的挣扎和喊叫,一把将我推进了屋里,门锁转动了两声,随即是门上挂着的钥匙被拔下的声音。
我在黑暗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同时隔壁也传来关门的声音,咚地一声,声音很响。
他竟然有心情睡觉,他竟然还睡得着。我气急爬上床,狠狠用手掌拍墙壁,手掌都拍红了张一越都没点我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门终于从外面打开了,开门的人是我妈,我昨天拍墙拍到很晚,累到睡着了,整个人是靠着墙坐着睡的。
换好衣服下楼时,我妈、张康和张一越都在,他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一致抬头看我,搞得我莫名其妙,好像我才是做错事的人。
我没看到春姨,谁也没提春姨,没有人解答我满脑袋的问号。我妈和张康在商量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张一越则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个我最喜欢的抱枕,他眼睛下面一片青色,估计被我拍了一晚上墙没怎么睡好,目测此刻的心情极差。
我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了些。
我妈悠然地喝了口黑咖啡,这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扭头笑眯眯地跟我说。
“春姨没事,人受了点儿小伤,以后就不在咱家干了,下午会来一个新保姆。”
我揉揉额头,同意,“好吧。”
张一越这时候突然站起来,把抱枕一丢,差点儿砸到我,他丢抱枕的方向直冲着我,估计这一大早看我不爽很久了,我妈把新保姆的联系方式写给了我,我收下装到口袋里。
下午放学我陪失恋的明明去电玩城完了好几场游戏才回家,饥肠辘辘,本来想着一进家门就能吃上口热乎饭,结果家里依旧空荡荡的,饭桌一尘不染,连水杯都没有。
张一越坐在沙发上对着高清屏幕打游戏,他今天竟然比我还早到家,我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脚步停在沙发旁,从后面推了推张一越。
“保姆呢?”
“赶走了。”
“嗯?”
“赶走了。”
我感觉我额角的青筋在跳,我额角的青筋确实在跳。我拿出手机开始拨号码,张一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暂停了游戏,在我面前伸手一晃,然后我的手机就被拿走了,他扣上手机盖,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我。
“你干嘛?”我咬着牙,想把他撕了。
“你想干嘛?”
他竟然还有脸反问,我向前去抢手机,“打电话找保姆做饭啊!”
他把手机攥在手里,双手背在身后,我抢了好几下,只触碰到他手背温热的皮肤,手机的一个角张一越都没让我碰到。
“张姨会回来的,在这之前,家里没有保姆。”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那以后谁做饭?”
“我。”他平淡地回答。
苍天可见,我就是想吃顿饱饭,怎么这么难。
我用看仇人的目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拎起书包就要走,我去找依依管我饭。
张一越的手臂是真长,我再次见识到了,他几乎站在原地没怎么挪动脚步,就用单只手臂圈着我的脖子把我勒回来了。
“接着。”
他把手机扔给我,自己转身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