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一起睡觉吗？》林深不知秋

4、第4章

　　苏嘉余睁开眼的时候，面前是一条昏暗的小巷。
　　没有路灯，透过云层薄弱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让原本就黑暗的小巷更添了几分幽深。

　　没有声音，连一声虫鸣都没有，树木草丛在黑暗中的剪影无风自动，像是幢幢鬼影摇摆着。

　　苏嘉余动了动手，感觉到手腕上的红绳带来的摩擦感，此刻他确实已经在梦中了——行动队入队考核的梦境。

　　姜吟不见人影。

　　苏嘉余想了想，正打算抬脚朝前走去，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巷的尽头传来，他迅速闪身躲入黑暗，正看见一个年轻女人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视野中。

　　“呼——呼——”女人呼吸声粗重，凌乱的脚步声响彻小巷。

　　她身形瘦削，面黄肌瘦，深陷的眼窝和乌黑的眼圈让她看起来十分疲惫，似乎深陷巨大的恐慌之中。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神色慌张地频频回头看去，好像身后有人跟着她一样。

　　苏嘉余朝她身后看去，却只看到摇晃的树影。
　　她在躲什么？

　　女人很快走到了苏嘉余面前的分叉口，几乎没有犹豫，抬脚朝者苏嘉余藏身的角落快步走来。

　　苏嘉余还未来得及躲藏，就被一只手拉入了树丛后面。
　　他下意识肘击过去，却被身后的人轻易挡住了攻击，同时牢牢控制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温热带着力量的手掌攥着苏嘉余的手腕，没等他反击，熟悉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低声响起：“别动，小心惊扰梦核。”

　　是姜吟。
　　他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正把他牢牢按在树丛里。

　　女人毫无察觉，步履匆匆地从两人面前走过，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姜吟松开苏嘉余，两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这是局里储存的梦境案例之一，梦核刚刚你也看到了。”姜吟的形象和外面区别不大，穿一身长风衣，黑发凌乱地搭在眉眼间，“梦核的状态不稳定，任何出现在这条小巷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梦境瞬间崩塌，最好不要让她发现你的存在。”

　　就在他说话间，女人的脚步声又在小巷的尽头响了起来。

　　“梦的主人在走夜路的时候遇到了抢劫，所以留下了心理阴影。从那之后，她就开始重复做这个梦。”姜吟压低声音，“一遍遍在这条巷子里被人追赶，怎么也走不出去。”
　　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又像上次一样，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苏嘉余和姜吟退入黑暗，看着女人神色慌张地经过，身影又一次消失在了小巷尽头浓重的黑暗中。

　　“好了，前情提要就到这里，入队考核很简单，找出梦魇，结束这个噩梦，你就算通过了。”姜吟笑了笑，“当然，如果你想放弃，只要拉断手腕上的红线就可以出去了。”
　　他朝苏嘉余挥了挥手，笑容里带着些不怀好意：“告状精，虽然你性格似乎挺招人讨厌，但谁让我这个人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祝你好运，希望能和你成为队友。”说罢，他的身影逐渐消散，隐没在了黑暗中。

　　女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小巷尽头第三次响起，姜吟已经不知所踪了。

　　神经病。
　　苏嘉余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梦境。

　　两条小巷、一个形容怪异的女人，在这除了他们连个活物都没有的地方，要到哪里去找梦魇？

　　女人的身影在一次出现在小巷的分叉口，再一次从苏嘉余的面前走了过去。

　　整个梦境的场景很简单，小巷呈“Y”字形，女人每次出现的地方都位于“Y”字的底部，而她每次走到分叉口所选择的、也是苏嘉余所躲藏的，都是左边的巷子，当她的声音在“Y”的左侧顶端消失，又会重新从底部出现，重复上一次的路径。

　　为什么她不去右边的巷子？
　　苏嘉余思忖了半晌，抬手轻轻一划，几根树枝瞬间掉落了下来，挡在了路中间。

　　没过多久，女人再一次来到了分界处，当她朝着这边走来的时候，苏嘉余拾起几块石头扔了出去。
　　石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小巷中显得格外突出。

　　女人显然也听到了这两三声响，她陡然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向这边，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转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成了惊恐。
　　女人抬脚，仍然朝着这边继续走了过来，虽然在跨过树枝的时候显得格外害怕，但还是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直到身影和脚步声被黑暗完全吞没。

　　苏嘉余心里默数着，没过多久，女人的脚步声再一次出现在了“Y”字底端的巷子口。

　　女人似乎是在刻意避开另一条巷子，而在脚步声消失十秒后，她会再次出现在小巷中，重复着同样的路线，一遍遍在小巷中循环。

　　按照姜吟的说法，很容易猜测这个女人是因为被抢劫留下了心理阴影，那么她躲避的多半就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那个抢劫犯。
　　但……姜吟的用词让他十分在意。

　　是遇到了抢劫，而不是遭到了，或者被抢劫了。

　　苏嘉余心下有了猜测，等到女人再一次路过自己的时候，苏嘉余轻巧地走了出来，静悄悄地朝另一条巷子走了过去。

　　因为两条巷子之间存在夹角，直到站在巷口，苏嘉余才发现这条巷子和另外两边不一样，是一条死路。

　　不同于能够吞没人的黑暗，这条巷子的尽头是高耸的墙壁，牢牢挡住了去路。

　　苏嘉余走近墙壁敲了敲，墙面是实心的，完全无法移动。

　　这里是梦境，潜意识中微小的念头都会化作实体，如果说梦魇真的存在，那也一定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目光所及除了静止的树木和围墙，只剩下一片黑暗了。

　　原来是这样，苏嘉余抬起了头。

　　女人再一次走到了巷子口，神色慌张地朝身后看去，苏嘉余站在黑暗中，看着她再次走入那条巷子，算准时间，也跟着走了过去。

　　他停在了那团黑暗面前，将手伸了进去。
　　他的手隐没在那团黑色雾气中，显得有些不太真切。

　　苏嘉余面色不变，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跨了进去！

　　姜吟的身影出现在了墙头。
　　他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苏嘉余，似乎有些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观察细致、决策果断。这告状精就这样跳进黑暗，也不怕掉进梦境边界。”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在苏嘉余踏入黑暗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突然明朗了起来。
　　雾气散去，黑暗中赫然是另一条小巷。

　　女人站在巷子口，浑身止不住地发着抖。
　　苏嘉余朝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和外面空无一人的巷子不同，在距离两人不远处，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顺着地面的纹路蔓延而来，几乎要浸湿女人的鞋底。

　　巨大的黑色身影几乎有两个人高，他伫立在血泊中间，面前似乎躺着个人。

　　像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巨大的黑色缓缓转过了身来。
　　苏嘉余发现，那黑影并没有脸，巨大的黑色兜帽下，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而随着他转身的动作，他面前被挡住的人影也露出了一部分。

　　女孩青白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僵硬的脸露了出来，一双瞪大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这边的两人。

　　饶是苏嘉余知道这儿是梦境，仍然皱起了眉头。

　　巨大的黑影动了动，他似乎是抬起了手，放在了大概是嘴唇的位置。
　　——嘘。

　　地上蔓延的血渍几乎要碰到女人的脚，她颤抖着朝后退了两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她的身影迅速被巷子尽头的另一片黑暗吞没，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苏嘉余没动。

　　十秒钟。
　　按照刚才计算的时间，离开这儿的女人现在应该是又回到了巷子口，重新踏入了这段走不出去的轮回。

　　“三个月前的流浪汉抢劫杀人案。”苏嘉余突然道，“这是那个目击者的梦境吧。”

　　姜吟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赞许道：“没错。”他有些好奇，“你就这样踏入了梦境的边界，不怕是个陷阱吗？”

　　“被砍断的树枝不会因为轮回消失，说明并不是轮回，时间是线性向前的，所以她只是通过黑暗不断被传送回最初的位置罢了。”苏嘉余道，“巷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却一直在回头看，那她害怕的东西就只能在这片黑暗中了。”

　　“这儿就是连接巷子和巷子的路，也是她恐惧的根源。”苏嘉余道，“更何况，你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梦魇你找到了，那噩梦要怎么结束呢？”姜吟问，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巨大黑影，“想好怎么消灭它了吗？”

　　“没有这个必要。”苏嘉余声音沉静，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耐，“这只是个虚影而已。”

　　姜吟没说话。
　　苏嘉余朝前一步，踏入了蔓延而来的血泊中，而那些血迹却如同雾气般迅速散开，没有丝毫沾上他脚的意思。

　　“她真正害怕的不是那个凶手。”两人的身后传来女人的脚步声，显然，她又一次选择了那条巷道、又一次踏入了这片令她心惊的黑暗中。

　　苏嘉余转过头来，目光穿过姜吟，看向女人。
　　为了避免惊扰梦核，他从未和女人正面相见过，他躲在黑暗中看到过女人惊慌失措的神色和惊恐的眼神，但直到此刻他才在女人眼底看到了那片深藏的情绪。
　　——是悲伤和愤怒。

　　为这个年轻女孩的死而悲伤，为自己的懦弱而愤怒。
　　女人仿佛没有看见苏嘉余和姜吟，她看向黑影的目光惊慌失措，整个人抖的和筛子一样，眼看就要夺路而逃。

　　苏嘉余猛的伸出手，死死攥住了女人的手腕：“你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杀了人的流浪汉，还是那个什么都没做，只会逃跑的自己？”

　　“为什么每次都避开那条巷子？那儿明明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女人惶然地停下了脚步。

　　姜吟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