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一起睡觉吗？》林深不知秋

3、第3章

　　“针对您的举报，我们已作出相应处理，具体如下……”苏嘉余大概地扫了一眼信息，成段的官话里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对违反规定者进行口头警告。
　　口头警告，就是没有任何处罚的意思。

　　苏嘉余没什么表情地按灭手机，正好公交车也到了站。
　　他戴上口罩和帽子，拎起包下了车，穿过挂着“六圩里”的站台和巷子，在一个陈旧昏暗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写着“幸福小区”的牌匾缺了两个角，摇摇欲坠地挂在破旧的大门前。
　　苏嘉余熟门熟路地路过空无一人早已落灰的保安室，从室外生锈的消防楼梯上去，敲响了一扇陈旧的黄铜大门。

　　门一打开，暖黄色的灯光就倾斜而出，照亮了这片沉寂的昏暗。

　　“小苏来了，快进来。”面目和蔼的中年女人从门后面走出，一丝不苟的头发和整齐漂亮的披肩显得她十分雍容，她拿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朝苏嘉余招手，“你昨天就该来了，药吃完了吗？”

　　“仇医生。”苏嘉余简单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屋里虽然温暖明亮，却并不是普通人家的陈设，而是一个布置温馨的心理咨询室。

　　“这段时间你多梦的情况有缓解吗？”仇医生给他倒了杯水，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晚上还是没法进入深度睡眠？”

　　“对。”苏嘉余道。
　　仇医生翻开咨询记录：“那关于那个梦呢？那个梦的细节，还能回忆起更多吗？”

　　苏嘉余垂下了眼睛，好像陷入了回忆中。
　　半晌，他慢吞吞地说道：“还是那些场景，漫长的走廊，昏暗摇晃的灯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但每次我都会在那人走过来的前一刻醒来，永远看不见他的脸。”

　　那是缠绕了他十年的梦魇。
　　十年前他在医院醒来，记忆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了，唯独在夜深人静入梦的时候，那个梦总会如约而至，让他每每满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他总是梦见自己在一间小小的牢房里，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发霉发臭的味道，蟑螂老鼠在阴暗的角落里出没，入目所及只有斑驳的墙壁和冰冷的铁栅栏。

　　他梦见自己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手脚冰冷，呼吸急促，陌生的情感充斥着胸膛，让他喘不过气来。

　　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咚”——“咚”——“咚”——
　　仿佛叩击在他的心口。

　　“下一个选谁好呢……就你吧。”男人变了声的扭曲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响起，他听见脚步声逐渐朝着自己靠近了过来。
　　他冲着自己来了，在梦中，苏嘉余如此笃定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近在眼前，似乎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男人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在无数个重复的梦中，苏嘉余总是努力控制着自己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个男人。

　　但十年来，他总是只能看见男人整齐扣起的衣襟和熨帖得体的西装，每到即将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梦都会突然中断，他就如同溺水的人浮出了水面，大口喘息着醒来。

　　苏嘉余的脸色有些苍白。

　　仇医生叹了口气：“小苏，你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这个梦魇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埋在你的潜意识里，你入的梦越多，它对你的影响就越大，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吞噬的。”
　　“如果你还想继续入梦执行任务，就必须得想办法解决它。”她温暖的眼神下溢出一丝担忧：“组织上让你停止行动的这半个月，我不断给你做心理评估，结果都是不宜继续执行任务。”

　　她倾身过来，语气低了下去：“最坏的情况，你再也入不了梦，精神崩溃，成为一个行尸走肉的疯子。”

　　苏嘉余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你放心，我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仇医生看过来。

　　“梦管局是专职解决梦魇的地方，借助那儿，一定有办法解决我的梦魇。”苏嘉余道。

　　仇医生愣了愣：“你要让梦管局的人进入你的梦？这样不行！”她反对道，“你入过那么多梦，难道还不知道梦代表着什么吗？你身份特殊，梦境更是藏着秘密的禁地，如果让他们进入你的梦境，那我们的计划、组织的秘密将有暴露的风险！”
　　“如果被监察队的人发现了，我们就彻底完了！”

　　苏嘉余抬起眼，“那二重梦境呢？用别人的梦来承载我的梦魇。”

　　仇医生思索道：“梦境越深，梦核力量越强，危险也越大，无论载体如何，一旦进入你的梦魇，你就会失去控制的能力。即便是梦管局行动队，进入二重梦境也没有什么把握吧？”她问道，“届时出了问题，那可不是小事。”

　　“别人或许不行，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苏嘉余语气平缓，“姜吟一年前被处分调职到江城，现在就在梦管西局的行动队。”

　　姜吟，梦管局最优秀的入梦者，能力出众，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总局行动队的队长，组织在京城的行动屡屡被他打破，连人都折进去不少，一年前他突然没了踪迹，没想到竟来了江城。

　　“看来是因为一年前的事件。”仇医生道。
　　一年前，姜吟的搭档在任务中死亡，总部的监察队介入调查，结果虽不得而知，但姜吟随即就被停职，所以关于案件的讨论甚嚣尘上，传言是姜吟在梦中害死了自己的搭档，总部对此更是三缄其口，没有任何的澄清和解释。

　　“今天我做了些试探，但西区的人对他的事看来也是一知半解，大约是总部下了封口令。”苏嘉余道，“来不及调查清楚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入梦魇，其中风险不言而喻。

　　“行动队的搭档没有意外不会轻易更换，你要想和姜吟一起出任务，需要一个理由。”仇医生道，“你已经找到办法了？”

　　“嗯。”苏嘉余垂下了眼睛，他细白的手指轻轻拨弄起桌边的流苏，淡淡道，“有一个任务，只有我和姜吟能做。”

　　仇医生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指甲敲了敲手边的茶几，突然恍然道：“半个月前，你因为任务失败被撤职……是故意的？”

　　“鼎盛是西区的赞助商，而鼎盛蔡董事只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她笑了起来，“你在那个孩子的梦里放了东西？”

　　“只是一点梦魇碎片罢了。”苏嘉余神情冷淡，“孩子很容易接受引导。”
　　“更何况监察队对我的管控越来越严格，再不撤手，只怕他们就要收网了。”

　　仇医生突然大笑起来，她鲜红的双唇裂开，方才的温婉慈祥仿佛都是假面，在一瞬间被撕裂开，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良久，她才擦了擦眼睛，站起了身来。

　　“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她伸手轻搭上了苏嘉余的肩，目光闪烁，“舍得下荣耀，也狠得下心。”
　　——“干得很好，期待你的回归，Z。”

　　-
　　“您已被分配进入行动队，请于今天（6月3日）下午前往梦管西局二楼检测室参加入队考核。”
　　苏嘉余拿起手机，正看见入队通知将昨日监察队的举报反馈信息顶了上去。

　　两条信息紧挨着，给人一种不知死活的感觉。
　　——前一步举报人家，后一步就被送入虎口了。

　　或许是因为有鼎盛大金主压在脑袋上，这通知来的比他想的还要早。

　　行动队的入队考核是惯例，正如监察手册中的规定，没有通过入队考核的人，不具备入梦的资格。
　　想要成为入梦者，必须拥有强大的精神，让他们能够在仪器的帮助下进入他人的梦境而保持清醒的认知。
　　梦是一个模糊混沌的地带，很容易混淆人的意识，而入梦者不但要在他人的梦境中保持清醒，还要有足够的能力对抗梦魇。

　　精神强大的人往往能够在梦境中诞生部分能力，这样的能力由精神本身的类型决定，而入队考核在确认精神力是否强大的同时，也是为了引导、确认队员在梦境中诞生的能力，方便分配搭档。
　　例如行动队四组组长、也是姜吟现在的搭档，褚言的梦境能力是无限弓箭，巨大的漆黑金属弓箭穿透力惊人，大概与他沉稳坚毅、一击即中的性格有关。

　　至于姜吟的能力……可惜的是，苏嘉余查遍了所有的资料，也没有对他能力的确定描述。
　　他换过很多个搭档，各种能力的都有，姜吟就像是一个万能贴，好像和谁都能合作完成任务。

　　真的有这样一种万能的能力吗？

　　有人说他的能力是飞行悬空，有人说是重力压制，也有人说是隔空取物、物品控制，五花八门。
　　苏嘉余心中只模糊产生一些猜想，在没有亲眼见过之前，始终无法确定。

　　西区的办公楼不大，检测室全都位于二楼，苏嘉余刚走到电梯口，就看见了电梯厅里长身玉立的青年。

　　那天匆匆一瞥，这会儿苏嘉余才算得上是完全看清他的脸。
　　和新闻报道里的照片不同，青年显得更加生动柔和，微垂的眼眸不像之前和女孩们说话是那样带着笑意，竟然透出了一丝骨子里的疏离和冷淡来。

　　或许是注意到了苏嘉余的视线，姜吟转头向他看了过来。
　　苏嘉余没有躲，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苏嘉余？”姜吟挑了挑眉，拿起手里的材料看了眼，苏嘉余似乎看见自己的照片一闪而过，大概是自己的简历。

　　苏嘉余垂下眼：“对。”

　　虽然他也不矮，但姜吟却比他还高了半个头，他听见姜吟在他头顶轻笑了一声：“原来是个小告状精。”
　　苏嘉余一愣。

　　电梯门打开，姜吟率先两步跨了进去，伸手把住了门，向他望过来，眼底似乎藏着些戏谑：“走吧，告状精，你的入队考核我来负责。”
　　“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