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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混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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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东西是个重面子的人,接连触碰吴邵文红线两会,是个人也该恼了。
不过他好像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竟真让他一袋棉花模糊双方的战火线。
会所经理毫不顾忌身份,一身高价西装站在大门当起门童来。
直到送二人安安稳稳坐上车后,吴邵文拒接安排司机的恳求数次即将上脸一群人才堪堪散掉。全程,赵衍的脸藏在吴邵文的阴影里,受光的鼻翼和脸颊部分不是天生吃这口饭的娇嫩,而是透着健康的小麦色,不黑,是因为大部分时间的暴晒。
当然人家长什么样,皮肤嫩不嫩,嘴甜不甜不是他们外人擅自插手的事,心里刚升腾出的异样冒出个头便被经理压下去。
关上车门,他不着急发动汽车,转头对副驾驶的人说:“真是人老成精,比那个王经理精明多了。”
正直洪泽的雨季,深夜如墨的天空中开始下起小雨,窗外从会所照来的光被晕染开印到车玻璃上。
“哎,”赵衍戳戳旁边人的胳膊,吴邵文扭头对上他坏笑的眼睛,“我说,你刚刚说话真的好装。”
“哪句?”当事人没什么感觉,说的话太多,他记不住哪一句破坏自己在赵衍眼中的印象。
“就那句,”赵衍思考一瞬,争取做到一字不差还擅自改变说话语调,明晃晃嘲笑,“‘你们就这么质疑我的人品,真是太伤情分了’。”
分明知道赵衍在挤兑他,吴邵文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认真追问:“我不知道呀,压根没感到任何不适。”
赵衍眉眼弯弯,月牙似的藏着亮光。让吴邵文盯尴尬了慌忙移走视线,垂眸时露出折入眼皮的小痣。
他的少年褪去外人眼里装老成的皮套,人依旧如从前鲜活。骄傲时尾巴会翘上天,被人寻到短处会抓狂,同他斗嘴斗不过会给自己搭建个草台子灰溜溜下来。这样一个人,吴邵文不想再纵容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也决不允许自己叛逃。
手揽过赵衍的脑袋,去亲吻落在眼皮上的痣,分开后,二人笑意正浓,即使顺车窗流的雨珠不再冰凉。
“送我到十字路口就好。”赵衍解开安全带,伸缩器快速抽回,好像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调侃吴邵文的机会,“七千多万的迈巴赫就是不一般哈,这声音都有差。”
迈巴赫战损,吴邵文挑了个低调些的。
“说的你开过我二房一样。”吴邵文打转向,看左侧来车,颈部肌肉牵动拉出好看的起伏。
“行,我没开过,我小时候周岁宴亲戚送的柯尼塞格没法和您的比。”
吴邵文一口口水险些呛住自己,侧头问:“您亲戚?哪门子亲戚送……送这车?”
“没什么,算了,早之前就被没收回去了。”表情疏离。
三代从商。吴邵文手指敲击方向盘:“当年的事,法院怎么说?”
“我没介入,不然现在身上还是泥点儿,遗产和代理转交给我叔叔,具体的事不好说。”
待车停稳,赵衍预开车门,身后的人出声:“不请我去坐坐?”
赵衍打哈哈:“家里太埋汰,还是别去长见识了,再说让媒体或其他拍到就难解释了。”
原先赵衍的计划是到赵先生势力范围外便不妨碍吴邵文,哪知他以“老头子老奸巨猾,不安全”为由执意载他到出租房。
以吴邵文的性格和精打细算的劲,必定会记录家庭住址。所以赵衍如实上报,在表面上做足了功夫。
吴大少爷终于没在争辩,松开金口,和普通的朋友那样互相道别,没了商业上的客套话,赵衍不可置信透过吴邵文比露珠还要清透的眼睛中看到真挚。
临走,吴邵文还是从车上下来。
这里偏远,道路两边高高的院墙隔绝尘世喧嚣,路灯隐身在金合欢里,投下斑驳的树影,随风声摇荡。
路过的野猫驻足,舔完前爪后悄无声息扎进灌木里。
“我可以吻你吗?”
赵衍气笑了,这人每次要装作礼貌寻求他的意见,然后没等回应便擅自凑上来。
虚与委蛇。
但这次吴邵文却一改常态,静静望向赵衍。
他本意是“你过来亲亲我。”
四周静寂,蝉鸣响起。赵衍站在马路牙子上,刚好与吴邵文平视,而他们中间隔一个汽车顶篷。
赵衍拿他没办法,主动绕过去,踮起脚尖去够吴邵文的下巴。
今晚全靠吴邵文主动,让他心里不平衡。赵衍明白他在耍什么小心眼。
出于每天对自己卫生的严格管理,吴邵文下巴光洁,没有冒出头的胡茬。赵衍感受到对方的薄唇,正准备盖上去。
可他同样踮脚,错开赵衍的唇,双手还煞有介事背到身后,又问了一句:“你可以过来亲我吗?”
赵衍不喜欢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纵使万千个不愿意,他还是放下身段,用力垫高再去找吴邵文的嘴唇。
偏偏喜欢看别人在面前展露出挫败感,他故技重施,不单提高高度,还向后虚靠,拉开中间的距离。
小院里有窸窣人声,谁家卧室小窗半开,暖黄倾洒,其中夹杂母亲睡前故事里的内容:“小红帽和外婆被猎人从大灰狼的肚子里救出来,然后猎人用大石头把大灰狼的肚子填满。”
因为太过遥远,母亲的声音残断在风声里。
“妈妈,故事结束了吗?大灰狼死掉了吗?”
母子的对话在遥远的彼岸。
童声幽幽,妇人笑着在宝贝额头落下晚安吻,同时拧灭小夜灯。
窗口泄出的灯光消失,黑夜里墨色凝聚,取而代之是此起彼伏的虫鸣。
“小满。”
赵衍叹口气,认命抬胳膊搂住吴邵文的脖子:“逗我好玩吗?”
他光是笑,随赵衍惩罚性的重咬他的嘴角,酥酥麻麻的痒意越来越清晰。
“晚安,宝贝儿。”
赵衍回到出租屋里拉开窗帘。
几天没搭理的窗台积攒许多灰尘,扯动窗帘,里面还扬起些许。透过尘埃,马路边的人正朝他挥手做口型。
赵衍气笑了,拿手比划一把手/枪对吴邵文脑门点射。
他戏精上身,双手上举,最后模拟中弹抽搐几下。
连赵衍自己都未察觉,唇角淡淡的笑意。
搁置在餐桌上的手机进联系人消息,他放下窗帘接电话。
“我艹你滚哪去了?!”听到赵衍的声音,孟庭火气唰一下上来,“定位也定位不到你想干啥?!”
“吴邵文出院了。”赵衍收起玩笑的神态,气场疏远几分。
“什么?他之前还腿瘸一样鬼哭狼嚎的!”孟庭语气凝重。
“不知道,赵家似乎和他有什么合作,最后听双方的语气是谈崩了。”
“他没拆穿你?!”
“没,我怕他怀疑,让他给我送回家了。”赵衍踱过去打开客厅灯,从冰箱里摘出一瓶矿泉水,“线人呢?”
孟庭满腹疑惑,还是没多嘴,正面回复赵衍的问题:“他不能要了。”
车厢光线昏暗,自眉骨下的眼睛透不出半星光点。
赵衍抿唇,突然想到什么:“去排查止痛剂的销售……不是小诊所,是大医院,把电话给程然,这事和崔海明脱不开干系。”
他扭头去看后座上修炼的程然,狠狠剜过一击眼刀:“喂,程大爷,我真成滴滴司机了是不?!”
“你好好跟女孩子说话。”
电话开的免提,赵衍出声提醒,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什么德行,程然欠揍单边挑眉嘲笑孟庭。
晚上小道上几乎没车,前面表演脱把吃热干面高难度动作的高中学生屁股用力,调转自行车的行驶方向,巧妙绕开孟庭的车。职业病的他降下车窗训斥:“现在的小孩仗着年轻什么都能干出来!双手骑车!”
学生显然是惯犯,用看神经病的眼神问候他:“警察都没管大叔你瞎喊什么?”
孟庭眼睛瞪圆了。
“死者从事的风月场所不乏保养与被包养的关系,陈楚楚自己也干过的勾当让张晓晨再走一遍,换做是我,好像没说教别人的理由。”
赵衍分析的不无道理,这件事放谁身上都没有据理力争的必要。同性相爱中最忌讳的是背叛。因为他们缺乏异性相吸的天生优势,能走到终点的很少,要么劈腿给异性要么是双方相同的思考形式。其中有让人半夜痛哭的T,也有利用原生家庭不幸打造回避型人格的P。
“突破口还在陈楚楚身上。”程然听到车前排的动静打趣孟庭,“喂,大叔,别人都笑你,偏偏你最好笑。”
赵衍不管车里面两个活宝怎么闹腾,拧开冰水瓶盖灌一口。
崔海明选择在张晓晨出事不久逃跑,不是想要推脱责任害怕被潜规则,有可能受到某种的恐吓,他和死者生前的瓜葛会因为某种原因暴露在世人眼前,导致他身败名裂。
包养。
讲电话途中,赵衍不经意撩起窗帘,对面街道上行人和过往车辆尽收眼底,确定那人已经驱车离开之后他才小心翼翼拉拢窗帘。客厅的灯光略显昏暗,从窗台延伸下来的梯形光格一同暗淡。
此案疑点颇多,市面上少见的毒/品、首次溜冰的失足少女、夜半逃亡惨死的所长。赵衍脑海里人脸一张张闪现,好像并没太大关系,非要硬说……他张张嘴,一句话卡在嗓子眼。
“你小心点吧。”
吴邵文无心一句提醒仿佛一语成谶,赵衍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肉,故作没事。
落下电话,孟庭问:“哎,嫌疑人这么难抓吗,你们景队在外面折腾多久了?”
程然从后面抛去手机,从盒子里抖出条烟叼在唇间:“是挺久,不过郝仁盯着,能放心点。”
学生手里的热干面刺激孟庭的味蕾,咂咂嘴征询意见:“小然,搓一顿吧?!”
程然正捯饬手里燃尽的打火机,反复按压愣是一滴油不剩,听人问话,暗骂一声才掀起眼皮:“走啊。”
路上车少的可怜,赵衍好半天才招来一辆出租车。
还是会所一身亮片装扮,处处透露着廉价味,驾驶位上饶是见识不算短的大叔从后视镜揣摩乘客的职业。
后座空间狭窄,赵衍两条逆天的长腿委屈交叠,亮片反射道路两边霓虹灯光,零碎撒在唇边,鼻梁也有。头发刻意用啫喱水定型,时间长了头发有松散的,形成半推背,那只眼睛尤其亮。
到目的地,他没有着急返程,司机目送乘客大摇大摆走进大门,看实习警察忙不迭跑出来接外套才掉头准备离开,说实话,他挺想看看这只鸭子是要个怎样的自首方式,挺大架势。
后视镜里,小女警抓起外套抖去褶皱,刚准备开口询问赵衍为何这么晚还来市局,袖口被陪酒女拽送的豁口从掉下来五六片亮片到放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哗啦啦,廉价亮片全部掉光。
“赵副队,这么晚了您还跑一趟。”实习女警夏可快步跟在赵衍身后,急急忙忙跑进办公区。
“这不是看你们大半夜还兢兢业业好好工作,过来替队长给你们开小灶的。”他掏出手机转给小可一笔钱让她去楼下超市跑个腿,买点零食犒劳干夜班的同事。
夏可哪见过这阵仗,眼底的笑意硬憋成眼角的鱼尾纹,嘴上说“哪有,都是我们的工作”,身体已经迈开两条腿闪身出去。
趁着外面年轻人闹腾,赵衍叫来技术员调出崔海明车祸当晚一条街的监控记录。
技术人员手上操作,嘴巴也没停:“赵副,出事当晚因涉及林氏集团高管,整个重视度就上来了,但随后你们不是讯问过,他表示并不知道车里的人是崔海明。”
“我没什么印象……”没记错的话,自己和蛙人守一晚上河道打捞汽车残骸和老狐狸的尸首,不在现场。
赵衍提问,技术员回答很快:“哦,是小然姐和小董。”
他教给赵衍怎么操作,暂停、快进、放大缩小,然后抱臂站在后面:“赵家的晚宴也确实有他的到访记录。”
赵衍反复倒退重播,吴邵文的迈巴赫嚣张至极闯过绿化带好多次,无论从角度还是时间来看,丝毫没有逢场作戏的排练感。
难不成把崔海明撞河里真的只是他想见义勇为?
手机弹出消息,他掏出翻看短信,微光扫入眼眸,而屏幕上短短几个字闪过后立即黑屏。赵衍手自然搭在警员身上攀谈。
走之前,他交代,查处吴邵文近十年来的行动轨迹和流水,小警员满腹疑惑,还是乖乖打开电脑操作。
“嚓。”
孟庭滑亮一根火柴,程然笑骂一句,将烟头凑过去。
什么年代了,一个禁毒支队的队长连打火机都舍不得买。
相触一瞬后迅速分开,二人分别偏过头长吸一口,浓浓的烟圈随不远处烧烤架上的浓烟一并散去。
“你少抽点,怎么一从市局出来一根接一根?”孟庭在矮桌底下用脚尖去磕程然的小腿肚,“感情你是顾及你赵副队?!”
程然没应他,拿烟头隔空戳了戳孟庭脑袋:“怎么不叫赵衍?”
孟庭从铁盘里哗啦出埋在辣椒面里的麻辣兔头:“你真当赵衍他是不抽烟不喝酒?他妈那是不能。”
他吐出烟,积攒起来足足半只长的烟蒂掉在他警服裤子上。孟庭不在意随意拍了拍:“四五岁的时候吧,大概,好几年前查的了,具体的我记不清。他家老宅着火了,火势挺大,半边屋子没了,听说赵衍的祖父为他被活活烧死了,自己呼吸道感染受损,禁烟。”
“所以,我们赵大少爷不吸烟不喝酒也不吃烧烤,是你们女生眼里的理想男士。”
程然盯着他,孟庭却不干了,双手一摊,目光暗示东南角的自动贩卖机。
“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