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viceversa

7、没有未来的人

　　两年过去，明泉信守诺言，提前帮泽天找到了适合他的监护人。

　　“这是你的监护人，渡边先生。”

　　“渡边先生，这是泽天。”

　　管制所的人坐在中间，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后，就离开了。

　　泽天坐在椅子上，戒备的看着面前的大叔。

　　渡边先生应该有六十岁以上了，脑门前面秃了一块，头发也间杂着的有白发。

　　他模样是极其温和的，眼神中又有种洞察一切的智慧，让人不敢在他面前耍什么小聪明。

　　明泉之前就告诉过他，这位监护人至今未婚，也没有孩子，曾经做过高中老师，那高中正是泽天即将进入的，是泽天监护人的不二人选。

　　老人开着自己已经使用了八年的轿车，轿车很旧，车厢内外却打理的极为整洁。

　　渡边安稳的载着泽天回了自己的家。

　　对于把一个杀人犯领回家，他似乎并没有不安和恐惧。

　　他对自己在这个家的权威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尽管泽天这个半大小子可能一伸手就能把他推倒......或许他摔倒时还会把自己尾骨弄折。

　　下了车，泽天环顾四周，花花草草环绕的小房子，温馨雅致。

　　他拎着行李跟着渡边走入房内，劈头盖脸的问道，“为什么愿意做我的监管人？你不怕我么？”

　　“如你所见，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渡边在前面带路，头也没回，语气平和地回答。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恶意，可是他并没有生气。

　　擅长用恶意揣测别人的人，往往都是心灵弱小的人，因为他们害怕被伤害，他们不相信自己内心的力量。

　　“那你不觉得自己收养我这样的人，是在助纣为虐么？” 泽天挑起眉毛，换了个角度继续逼问。

　　“恰恰相反，我之所以收留你，正是出于同情那些被你伤害的人。因为如果你没有成为一个善良的人，那当初的判决，就真正成了一场笑话。”

　　“将死之人也能抛去过去，展望未来么？” 泽天冷笑。

　　“灵魂可以永远年轻，直到消亡的那一刻。”

　　渡边这回回过头来，他笑呵呵的模样，让泽天能够想象明泉年老的那一天。

　　明泉老的那一天，也一定会是这样，拥有智慧的慈祥着，日子过的平和而又幸福。

　　泽天不渴望永远年轻，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天，可以想象出自己年老的模样。

　　老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家中的用品和三餐时间后，就背着手离开了泽天的卧室，哼着歌给自己的花花草草浇水去了。

　　泽天没有等来预期的说教或者管制，反而感觉有些不自在。

　　“你就没有什么要求么？”他问道。

　　就算不像管教所那般严格，至少也有个不许吸烟喝酒之类的门禁吧。

　　“我做了半辈子老师，一直在教导学生知识，有时也给他们人生提些建议。但是你不是我的学生，你有自己的一套生存理念。我无意否定你，只要你不伤害别人......我不想强迫你成为另一个明泉或者别的什么人。”

　　渡边老师摆了摆手，“而且明泉说可以相信你，他以前也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他。”

　　泽天不再追问了。

　　他关上房门，强迫症似的将屋子里的柜子挨个打开查看一遍，甚至连床底都爬下来瞅了半天。

　　而后，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将行李箱塞到床下。

　　十分钟不到，行礼就收拾完了，他坐在床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无趣的午后。

　　抬起头，窗前的书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学校送来的教科书。

　　泽天随手翻了一下，除了国语算是能读，全是看不懂的符号和英文。

　　他撇撇嘴，在开学前把教科书扫到了床底。

　　明泉作为刑警的工作是十分忙碌的，他只能在偶尔间隙中给泽天发几条唠叨的短信。

　　渡边先生每日只管准备三餐，若是泽天晚归，他便把饭留在桌上，倒也不规定他几点回来，只要把碗筷清洗好便是。

　　不用上学，又没有人约束后，泽天习惯性的在街上游荡，同混混打交道。

　　一周不到后，泽天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他经常坐在一堵废弃的围墙上，晃荡着腿，手上夹着一根别人送的烟。

　　这片区的老大因为泽天没有供出他提供非法枪支，在他出狱后很快接纳了他。

　　他当然不知道泽天已经将他的上级都出卖了个底朝天，他现在安然无事只是因为收网时机未到罢了。

　　袭警加上新闻报道的原因，让泽天在混混中反而有了名声，他再也不缺烟和酒了，每天都有人送给他，想同他称兄道弟。

　　这世道，作恶多了竟然也能得到恶棍们的掌声。

　　泽天冷笑。

　　也对，那些□□呼风唤雨的大佬们，谁又不是杀人犯，谁又不是在簇拥下得意呢？

　　如今泽天被黑暗世界认可，但是他已经不像幼时那样渴望别人的认可了。

　　是因为得到了的东西就不会再珍惜？还是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了？

　　泽天自己也想不明白。

　　又或许，他只是无法忘却自己母亲临死前的模样。

　　不再美艳，干瘦的可怕。

　　游荡在各位大佬之间，被当成礼物互相赠送的交际花。

　　最终的结局是吸食毒品过量而死，花朵败落，剩下一个难堪的自己。

　　泽天觉得，残花败柳形容的不是母亲，而是自己。

　　那个看到母亲尸体后，没有哭泣，反而将家中财物席卷一空，独自离开的自己。

　　泽天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才恍惚间意识到——大概就是在那一刻，他真正决定成为一个恶人了。

　　泽天猛的吸了一口烟。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鱼贯而出。

　　每日恪守校规早八晚五上课的学生，以后大概也是公司里循规蹈矩早八晚九的社畜。

　　泽天晃荡着半空中的腿，看着自己的同龄人们聊天打闹的热闹样子。

　　人群中，他看到了明泉。

　　他正高兴的挥舞手臂，一个挎着单肩包的女孩子雀跃地奔向他。

　　那大概就是明泉之前提到的，即将升学的妹妹明爱了。

　　明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回望过去，愣了一下，冲他笑了笑。

　　而后他拿出手机，十秒后，泽天的手机震动了。

　　“最近还好么？抱歉，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没法在公共场合和你交流。”

　　泽天读完后，没有回复，单手合上手机，又吸了口烟。

　　明泉挠了挠脑袋，又打了一条。

　　“别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了，还有最近温度变化大，记得加衣服。”

　　想了想，又删去，重新打了一行发过去。

　　“最近晚上风凉，在高处要记得加一件衣服。”

　　他见泽天看了消息，便微微点头示意，附送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而后他转身，一只手绕过妹妹书包的肩带，帮她拿起包。

　　不光有背起书包的力气，他有着肩负起一个家庭的力量和勇气。

　　泽天心想，而抛下自己的母亲和抛下母亲的自己，没有这些。

　　太阳逐渐隐藏在了教学楼后，泽天逆着光默默注视着兄妹两人慢悠悠向远处走去。
　　他们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向着自己永远无法到达的世界前行。

　　不知不觉，烟又一次燃到了指尖。

　　他低下头，瞧着最后的余晖，笑了笑，用拇指迅速捻去。

　　渡边先生购进了一堆新书，泽天帮他把书搬到楼上书房后，顺手拿起一本坐在窗沿上读了起来。

　　楼下花园里种的桃树，枝丫伸到了窗前，娇嫩的粉色花朵偷偷探视着屋内的书籍。

　　“你喜欢看书？” 将自己的宝贝安置好后，渡边先生满意地泡了一杯茶坐到他身边。

　　泽天摇了摇头，“只是无聊。”

　　“现在的年轻人，可是很少能静下心来看书啦。”

　　“是么？” 泽天想了会，“那他们都在忙什么？”

　　“工作赚钱，升官发财什么的。”

　　“钱什么的，想要就去抢不就好了。”

　　渡边竟然没有反对，反而笑了，“你说的对。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抢来抢去总是不属于自己。只有知识，或者说灵魂属于我们自己。”

　　泽天很少有这样同人安静地平等交流的机会，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伊藤康太么？”

　　渡边笑了，“那是我的笔名，怎么了？”

　　泽天低下头，睫毛低垂遮住了他的眼睛，“没有什么。”

　　原来，那段扉页上的话是他写的。难怪明泉会安排他做自己的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