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虎星与叶羽》西茜酱

25、25. 他最后的誓言

　　Chapter 25

　　叶羽从巢穴里抬起头，透过缠绕的荆棘，望向头顶漆黑的夜空。那一晚的夜色如水般凉薄，一轮弯月冷冽的清辉仿佛脆弱得一触即破。她身边的武士们早已进入睡眠。白风的身体就蜷缩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正对着巢穴的门口，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已经透着凉意的夜风。他正将四肢垫在身下，尾巴歪在身体的一侧，团在他和叶羽的身体之间，看上去似乎他睡前还在用尾巴保护性地环过叶羽的侧腹。他白色的身体仿佛反射着月光，正在随着呼吸悠长地起伏。

　　这将是她在武士巢穴睡的最后一晚，明天她就会正式卸下武士的职务，作为一名猫后住进育婴室，等待着临产期。半个月圆的时间过去，她的腹部看起来并不是非常明显，但她早已开始有了孕期一系列的反应：疲惫，恶心，头晕，四肢酸痛。

　　“从今天开始，你不可以再履行武士的职务了，叶羽。”炭毛严肃地命令道，“别忘了你需要养好身体，才能有充足的奶水喂养幼崽。”

　　炭毛不容商量地带着她向蓝星告了假。在炭毛告诉蓝星她怀孕的消息时，叶羽看到她的族长眯起了双眼，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叶羽努力压下自己的心虚和内疚，一眨不眨地回视着她。令她感到幸运的是，蓝星不一会便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对于她怀了谁的孩子毫无兴趣。“我知道了，叶羽。”她最终语气淡淡地吩咐，“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是这群乌合之众的孩子，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干。”

　　她甩了一下尾巴示意炭毛和叶羽可以离开了，接着一转身，低垂着头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里。

　　叶羽怀孕的消息不知怎的，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营地。“哼，她皮囊长得不错，这点不假。”那天下午叶羽听到纹尾在育婴室外大声对金花说，“只希望她的孩子不会像她一样，一副不堪入目的狐狸精模样。”

　　金花不置可否，低头舔了舔自己胸前的毛发，随即和纹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在纹尾地下头梳理自己后腿上的毛发的时候，她快速地转头向叶羽的方向瞟了一眼，眼里有些不安，仿佛害怕叶羽会当场对她们发难。叶羽充耳不闻，舔了舔爪垫，而后扬起下巴，高傲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那天傍晚，她又一次避开火心的巡逻队，奔向了影族的边界。在雷族加紧巡逻和边界防守的这些日子里，蓝星基本对族群事务不闻不问，导致火心每天都四处忙碌，看上去焦头烂额、疲惫不堪，雷族上下也都无暇顾及叶羽的行踪。但虎星的工作甚至比火心更加艰巨。实际上，尽管虎星和影族在森林大会上的姿态显得咄咄逼人，但经历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瘟疫后，叶羽能够看出影族的内部依然虚弱。有太多的武士因疾病而去世，即使虎星手下的几只泼皮猫追随他加入了影族，他们的营地依旧显得空空荡荡。

　　“但虎星是一位伟大的领袖，”叶羽到达影族营地，正遇上采摘草药回来的奔鼻。那位影族巫医放下嘴里的草药，向她友善地打了一个招呼，告诉她虎星和黑脚一大早带了所有的学徒进行技能评估。他们坐在巫医巢穴门口闲聊，看着影族营地里空旷的会场，只有育婴室偶尔传出一两声幼崽清脆的哭声。“真不明白，为什么雷族当年会将这么强壮的猫赶走。”

　　“因为……一些旧事。”叶羽犹豫了许久，最终只是躲躲闪闪地含糊其辞。奔鼻宽慰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的难言之隐，接着说：“但我唯一敢肯定的是，虎星的确是星族派来拯救影族的那只猫。你不曾见过影族几个月前的景象，叶羽。作为一名巫医，我从未经历过那样的绝望。我一度以为星族决意让影族面临灭亡的命运。”

　　叶羽同情地上前在他的肩上舔了一下，说道：“影族现在显然正在走向强盛，这多亏了你的日夜操劳。幼崽们都很健康，而且学徒们的训练也卓有成效，我想——”

　　她的话没说完，随即便被身后一声呼唤打断了。虎星和黑脚并排走在前面穿过营地入口的金雀花丛，身后跟着五六名身高和体型看起来只有他们一半的学徒，但他们都体格健壮，看起来精神抖擞。

　　虎星看向黑脚，用尾巴指了指营地，示意他带学徒们回去，他自己走向奔鼻和叶羽身边，一边说道：“看起来你们都很清闲。”他的语气阴晴不定，让叶羽的后颈产生了些许不安的刺痛感。

　　“行了，虎星，我从日出一直忙活到现在。”奔鼻一边站起来，一边泰然自若地说，仿佛虎星只是在问他有没有吃饭，“说到这个，我有事要向你汇报。”

　　“来我的巢穴。”虎星简短地说道，率先转身，走向营地尽头的族长巢穴，奔鼻向叶羽眨了眨眼睛，大步追随虎星而去。

　　叶羽注视着学徒们一边笑闹着，一边拿着猎物围在学徒巢穴前一起进餐。育婴室里有几只小猫从苔藓帘后面探出鼻子，随后欢叫着跳到一只灰色的学徒身上，兴奋地摇着尾巴。那名学徒顺从地放下嘴里的猎物，趴在地上逗弄着他们。他们的妈妈坐在育婴室的门前，尾巴别致地弯曲着环在身前，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们打闹。

　　她不禁笑了出来。自从见到白风和柳带的幼崽后，这是她第二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竟是有多么期待亲自抚育她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在一个强大的族群的庇佑下，在岁月静好之中平安长大——就像她自己曾拥有的、如同绿叶季天空中的晨星一般美好的时光。那只母猫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向她看来。叶羽微笑着对她轻轻点头，而后看见她也友善地低头致意。

　　她漫不经心地一转身，却正看到奔鼻和虎星先后从族长巢穴中出来。虎星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奔鼻跟着他身后，也含着明显的笑意。虎星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而激动不已。他几步来到叶羽面前，不顾他们正在营地中央，将她的身体一把揽进了怀里。

　　叶羽顿时僵住了。平日里，虽然她和虎星在雷族营地里一惯卿卿我我，全然不顾其他猫的目光，但在虎星领导的影群，她从不会公开与他作出任何比普通伙伴更加亲密的举动。她看到一旁的学徒们停止了谈笑和打闹，震惊地望着他们，几只幼崽也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向他们这里张望。

　　“妈妈，虎星在——”一只幼崽奶声奶气地叫着，紧接着被他妈妈连忙发出的嘘声喝止住了。

　　“你——你做什么？”叶羽上气不接下气地挣扎抗议，虎星将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双耳之间，他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了。在许多好奇和浓厚兴趣的目光之下，她尴尬难堪得就要融化了。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并不那么想让他挪开身体。

　　“是奔鼻刚才告诉我的，叶羽，”虎星的声音几乎因为激动而颤抖，“你怀孕了。”

　　叶羽吃惊地一转头，错开虎星的身体，看向他身后的奔鼻，只见奔鼻前一秒还在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在会场上当众拥抱，接收到她的目光之后连忙津津有味地打量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仿佛要在上面看出花来。叶羽生气地瞪着他，直到奔鼻再也撑不下去自己装模作样的表演，对叶羽承认道：“你的气味变了，叶羽。母猫怀孕和分娩后气味都会大有不同，这种事情瞒不过医生。”

　　“叶羽，”虎星终于放开了她，他注视着她的神情热烈而坚决，“我本不想这么早便问你这个问题。但是，你愿意加入影族吗？”

　　加入影族。

　　虎星的问题如同黢黑的夜空里乍然冲开云层的圆月，猛的绽放开明亮的清辉，让一个长夜终于不复阴冷和寂寥。她侧身望向方才欢快打闹的幼崽和谈笑玩闹的学徒，这也将会是属于她的孩子们的童年，如同她记忆中旧时的雷族一样，或许仍然面临重重外患，但坚固的荆棘围墙和茂密的金雀花丛将敌人的威胁和生存的压力隔绝在一方营地之外。虎星将会建立起族群历史上空前的神话，带领他们走向这片森林闻所未闻的辉煌。而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家庭，永远传承下自己的血脉。这难道不是她无数个月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说愿意就可以得到幸福，说愿意就可以逃离那些漫长的严冬里无尽的鄙弃和羞辱，说愿意就可以抛弃所有的绝望和苦痛，获得新生——她欣然张开了双唇，准备毫不犹豫地答复。

　　但是就在她控制着气流冲出她的口腔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背叛了她。她迟疑了，没有一点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她没有来由地想起了前一个夜晚，白风蜷缩在她身侧，为她挡住从巢穴入口吹进来的寒风的样子。在很久以前的黄昏，火心在山涧边以他的体温安抚着她因悲伤和绝望而颤抖的身体。还有在许多许多个季节前，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在蓟掌面前，对虎星恭敬地低头行礼。

　　无因无果地，她的身体里掠过一阵强烈的恐慌感，似乎她正走在独木桥上，桥下便是不可丈量的深渊，翻腾咆哮着湍急的水流，踏错一步便足以万劫不复。

　　“虎星，我——雷族——”最终，她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出这样几个音节。紧接着听到自己的回答后，她立刻心中一沉。随即，就如同跳进了冰冷的河水，她全身的骨头都承受着灼烧般的剧痛。她知道，她将这一切都搞砸了。她的额头冷汗涔涔，四肢几乎因绝望而发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弥补的大错。虎星或许对她不吝柔情，但他从骨子里相信绝对的服从和权威。他容不得身边任何一只猫怀有二心，而只能接受绝对的、说一不二的忠诚。即使是她叶羽，也从不敢触碰虎星的逆鳞。

　　她看到奔鼻站在虎星的背后，肩上的肌肉已经因紧张而紧绷着，仿佛蓄势待发。他的神色凝重，夹杂着恐惧，显然和她一样意识到了这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正在惶恐万分地思索着如何补救。

　　叶羽垂下头，不敢再直视虎星的目光。她闭上眼睛，回忆着那双琥珀色眸子里方才闪烁的狂喜和深情。她无法面对亲眼看到那里的温暖褪去，只留冷漠和审判的样子。

　　随即，几乎微不可闻地，她听到虎星叹了口气，他温暖而粗糙的舌头温柔地舔舐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的心中骤然一暖。他的鼻息缠绵而热烈，亲吻她的方式也那样熟悉，就同许多个季节前，当她仍是他年轻的小徒弟时不差分毫。那一瞬间，在虎星待她的极致缱眷里，她几乎就要忘记他们曾经两相分离，似乎那段孤独凄苦的时光从来不曾存在过——似乎他从来不曾只因野心便轻易地背弃族群，一并离她而去。

　　“是我太心急了，叶羽。”虎星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我还没有处理好我旧日遗留的敌人，你如果贸然离开，显然会惹来非议。”

　　叶羽看到奔鼻绷紧的肩膀松弛了下来，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重新将头倚靠在虎星的肩上，听他接着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完善的计划，可以将雷族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那些拒绝追随我的猫很快就会适得其所。”他抬起目光望向营地的围墙，眼里透着冰冷的仇恨。

　　叶羽轻微地动了动耳朵。她知道，无论虎星计划着什么，他都永远不会让她收到伤害。但是虎星的话语里对雷族切齿的恨意令她心中升起淡淡的不安，被这样莫名的情绪驱使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准备现在就攻击雷族吗？但是影族内部仍然疲敝，如果过些时间让影族休养生息，再凭武力一举收服雷族是不是更好？”

　　出乎她意料的是，虎星竟轻轻地笑了。他重新低下头，将鼻子埋在叶羽的颈部的毛发里。“你不明白。”他低声说，“不过，不要为我担心。我的计划足以血洗雷族，而不让我的族群承受任何伤亡。”

　　他舔梳着她的额头，望着她的眼神柔和，甚至夹杂着宠溺。“我会亲自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叶羽，”虎星缓缓地说道，“为了他们，我不惜使雷族千百次地灰飞烟灭。我们会看着他们长大，我发誓。”

　　在许多个季节之后，当他们已然生死两隔，叶羽方才从奔鼻口中得知，那是虎星的最后一个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