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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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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嘿,叶羽。”白风将口中的猎物放进猎物堆里,便快步向从育婴室内探出头的叶羽迎了上去。“看起来你在育婴室休息得不错,”她的哥哥在她身上嗅了嗅,打趣地评论道,“至少彻底改掉了早出晚归的老毛病,不是吗?”
“哦,得了,你这位辛勤工作的武士,”叶羽毫不留情地还嘴道,“你大可以自己怀孕一次试试看。除了睡觉之外,你根本无心做其他任何事情。”
“我知道怀孕的母猫总是比平时更加暴躁,”白风摇了摇头,揶揄地用猫须轻轻扫了一下她的脸颊,“但显然,有些母猫是暴躁至极。”
在育婴室的一个月是她生命中最为清闲的时光。除剧烈而痛苦的的孕期反应之外,她也开始整日昏昏欲睡,于是时间似乎在猝不及防之中飞快地溜走。随着她的腹部一天一天变得鼓胀起来,她已经进入了预产期。炭毛每天都会跑来育婴室好多次,专程查看她的情况,并且每次都仔细嘱咐,一旦有临产迹象便立刻去叫她。
她愈发虚弱和笨重的身体让她再也无法走远路去拜访虎星。实际上,在他们上次见面之后,她连营地边的小溪都很少去。但叶羽对此并无怨言,她甚至暗自庆幸虎星不会亲眼目睹她这一个多月来狼狈不堪的模样。
“很快就会过去的,”已经生过几胎幼崽的柳带时常在她拖着臃肿的肚子和酸胀的四肢,挣扎着冲向营地边的厕所呕吐得天昏地暗,又头晕眼花地倚靠着荆棘围墙稳住脚步时,跟在她身后轻声安慰她,“等孩子们出生之后,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感谢星族,”叶羽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用爪子扒了些土盖在自己的呕吐物上面,“这比单枪匹马地干掉一支巡逻队困难多了,我发誓。”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百无聊赖地注视着育婴室门前的营地,看着武士们每天清早聚集在会场上,等待火心给他们布置任务。学徒们陆陆续续地打着哈欠,伸展着四肢走出巢穴,跟随自己的师父出去训练。育婴室薄薄的一墙荆棘隔开了她的百无聊赖和营地里一如往日紧锣密鼓的日常职务,让她觉得短短一个月圆前自己的武士生涯竟然恍如隔世。当她侧躺在巢穴里回忆时,她总是发现近几个月在雷族营地里的时日只留下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影子。但她并不为此惊讶。自从她在这个曾经的家里声名狼藉,雷族营地便只是一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了。她是那么厌倦大多数同伴向她投来的冷眼,以致于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暂时逃离。似乎只有在虎星身边,她才算真正地生活过。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如同一个极致璀璨的万里长梦,但却鲜活得仿佛那才是她的清醒。反而在雷族度过的白昼,倒麻木昏沉得如同睡梦。
但是这些天来,每次她和虎星的缠绵令她从中汲取慰藉,随之浮上心头的却总是虎星分别前同她说的话。他会让雷族灰飞烟灭,他说。那些拒绝追随他的猫不配苟活在这片森林里。
她知道,从古至今,像虎星一般拥有统一森林的野心的猫并非凤毛麟角,但虎星在这条路上走得比任何猫都更远,因为他们都不具备他的智谋、魄力和果决。如果她甚至不信任虎星,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值得她任何寄托的事物。但是每当她闭上眼睛,想要就此斩断自己的思绪,它们便如游丝般避开了她脑海中的重重阻障,藕断丝连却不受控制地翻涌向前。她想起她最后住在武士巢穴里的那一晚,白风蜷缩在她身边,用身体为她挡住洞口的寒风。整日劳碌的火心疲倦地瘫在巢穴的正中央呼呼大睡,四肢凌乱地大张在扭曲的身体两侧,嘴巴微张,下唇微微抖动,似乎是在无声地咕哝着梦话。她的目光扫过曾为她挡住纹尾的呵斥的沙风,曾喝止过老年猫对她的指责的黑条,他们都在她身侧不远处沉睡着,对她的目光浑然不觉。在武士巢穴隔壁,柳带一定同她的孩子睡在育婴室里。那只年轻的猫后同白风一样善良和温柔,她看向叶羽时眼中的温和与善意令时常叶羽感激不已。这些猫是她对雷族最后残存的留恋。
她忽然想到在那些无比遥远的岁月,白风和虎星在每一个清晨并肩向她走来的样子。虎星总是黎明不到便来学徒巢穴叫她起床,白风则一边看着她半睡半醒地抱怨、请求虎星让她多睡一会,一边在她身旁发笑,知道她只有在没睡醒时才敢借着起床气顶撞虎星。而每次虎星解决问题的方式都干脆利落:他会直接叼住叶羽的后颈,毫不费力地将她从苔藓窝里拎到巢穴外面。
她想起已故的斑叶,那位温柔美丽的雷族医生,曾多次因叶羽的伤势数落虎星的严苛训练,虎星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半个头,却只得俯首帖耳地听着。或许是因为每次虎星在战斗中受伤,斑叶总是那么细心体贴地照顾他,虎星从未对斑叶疾言厉色。
还有性格宽厚温和的奔风,曾那样全心全意地忠于雷族,对那时的副族长虎星的命令说一不二。在那个绿叶季的上午,他终究没能为叶羽带回那只兔子,而是惨死在了虎星的爪下。
在虎星的眼里,他昔日的朋友和同伴,真的都不配活着吗?那么,她又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育婴室外,火心刚从营地外巡逻回来,便被长尾叫住。他们来到武士巢穴前,长尾神色急切,正在对火心说着什么。火心背对着叶羽,她看不到火心脸上的表情。白风用鼻子顶了顶她的身体,将一只老鼠放在她身边。“吃吧,”白风说道,一边跨进育婴室里,逗弄着飞扑到他身上的烟崽,“柳带告诉我你快生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吧。”叶羽重新趴回自己的苔藓铺里,在那只老鼠身上咬了一口。白风在她身边准确地接过栗崽向他踢来的苔藓球,用尾巴将它扫过去还给栗崽。
“白风,”巢穴外响起长尾焦急地声音,叶羽诧异地一抬头,只见长尾向育婴室里面张望着,而火心已经不见踪影,“白风,你务必听我说,火心认为我是个叛徒,根本不想搭理我。”
叶羽心中更是惊讶。凑近了打量这只苍白色的虎斑公猫时,她方才发现长尾的毛发凌乱地竖立着,他的声音因焦虑而颤抖,双目圆瞪,透着恐惧。
白风从三只幼崽的攻势下站起身来,和长尾一起坐在巢穴门口。“哦,那似乎是因为你一直在和虎星来往,并把我们的消息告诉他。”白风平静地说道,语气很是通情达理,但叶羽后颈上的毛发却不自在地竖了起来。
“不是我——是黑条。”长尾不服气地抽动着耳朵反驳道。
白风似乎不想争论,耸了耸肩膀说:“好啦,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长尾脱口而出:“蛇岩那里住了一群狗。”
“一群狗?你见到他们了?”一个新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他们三个一起抬头,发现火心正穿过营地向他们走来。
“你真的想听吗?”长尾没好气地说道,“你不会认为我又在搞阴谋吧?”
叶羽看到火心尴尬地在地上磨蹭着爪子,显得十分愧疚。“对不起,”火心说,“和我说说那只狗的事吧。”
长尾说:“是一群狗,火心,一群狗结伙在一起。我对你说过,我在蛇岩那里嗅到了虎星的气味。”
听到那个名字,叶羽顿时如坠冰窟。但她不动声色,趴在窝里一动不动,但白风、火心和长尾都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肌肉顿时僵硬了起来。
“我……我本想警告他那里很危险——而且我也想知道他大老远跑到雷族领地里来做什么。嗯,后来我就知道了。”长尾继续说着,打了个寒战。火心催促他道:“说下去。”
长尾说:“你知道那些洞吗?我就是爬到石洞顶部后才发现虎星的,但他没有看到我。起初我见他拖了一只死兔子,还以为他是来偷猎的,可随后他竟然把那只兔子丢在了石洞外面。”他闭上了嘴,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仿佛又看到了别的猫没有看到的东西。
白风追问:“然后呢?”
“然后那个……那个东西就从洞里出来了。我发誓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与它相比,两腿动物们牵的都是些小不点儿。我只看到它的前爪和脑袋——流淌着涎水的血盆大口,你想不到它的牙齿有多大。虎星把兔子放在洞口后立刻跳到了岩石上面,那条狗把兔子拖进洞内,接着洞里就响起一阵吼叫声和犬吠声,我想他们是在争抢那只兔子。”
长尾的话如同给了叶羽猛地迎面一击。血液在心脏和肋骨间疯狂的撞击中涌向头部,让她头痛欲裂。这就是虎星的计划!原来他竟准备让一群恶狗将雷族夷为平地!
她颤抖着张开嘴,想要警告火心和白风,但随即就选择了沉默。如果要透露虎星的计划,那势必要牵扯出她数月以来与虎星的私会,还有她孩子的身世……她感受着自己的肚子里已经在蠕动的小生命,下定决心地吞咽了一下。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们远离她所承受的非议,她宁可负尽天下。雷族自会有办法弄清楚的,她想。
只听长尾惶恐地说:“火心,我没有对虎星说话,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旁观。我可以以你中意的任何东西发誓——以星族,以蓝星的生命——我不知道虎星在干什么。”
白风神色凝重地说:“我们需要做一番调查。如果你想带一支队伍去蛇岩,算上我一个。”
火心抬头看了看天色,同意道:“我们今天下午出发。”
白风用鼻子简单地触了触叶羽的侧腹,便随长尾和火心离开了育婴室。叶羽低下头,不敢迎上白风的目光。
临近正午,叶羽的腹部一阵痉挛的剧痛。炭毛连忙从医务室跑来,整个下午都俯卧在她身边。疼痛如潮水般阵阵涌来,一波比一波更加剧烈,仿佛没有尽头。叶羽的身体在苔藓铺垫里辗转、抽搐,她的爪子紧紧地扎进了泥土,面部扭曲,不住地呻吟出声。
“坚持住,叶羽,”炭毛焦急得满头大汗,但还是轻声鼓励她,“就是这样,我保证,很快就好了。”
叶羽绷紧了身体,下身传来的剧痛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感到自己的血将身下的苔藓浸湿,炭毛不断递给她在清水中浸过的苔藓,让她补充水分。
“帮我把医务室门外的那捆草药拿来,火心。”叶羽在排山倒海的疼痛之中听到炭毛压低了声音,她显得忧心忡忡,“叶羽有些难产的迹象,我不知道——”
她最终一用力,鲜血随着一大团黏黏糊糊的血肉涌了出来。“生出来了,叶羽!”炭毛发出一声欢呼,将一捆草药喂到她的嘴边,“吃下去,它们会帮你保持体力。”
炭毛用力地舔舐着那只幼崽,它身上血淋淋的,全身的毛发都在叶羽的鲜血中湿透了。但随着炭毛的舔舐,它发出了一声清脆健康的啼哭。
“是个结实的小伙子,叶羽!”炭毛欣喜地说。
随着第二次几乎撕裂她的身体的剧痛,叶羽生下了第二个小毛球。炭毛用前爪试探性地压了压她的腹部。
“结束了,叶羽!”她高兴地舔了舔叶羽的脸颊,“干得漂亮!一只小公猫和一只小母猫!”
“祝贺祝贺!”火心也俯下身去,舔了舔叶羽的额头,“你为他们取名字了吗?”
“小暮,还有小樱。”叶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莞尔而笑。她想要在他们的名字里记住那些温柔的午后,当她还是学徒时,她和虎星在森林里最隐蔽的角落的缠绵。
“看来,他们的父亲对此没有任何发言权咯?”火心笑着打趣道,但注意到炭毛警告的神色,便立即打住了话头,“我去为你拿些吃的,叶羽,你需要好好补充体力。”
火心转身正欲离去,脚步却猛地一顿。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钻在叶羽肚皮下吃奶的小暮,发出了一声惊叫,眼中的愤怒夹杂着仇恨,背部弓起,尖利的牙齿从蜷曲起的嘴唇里露了出来。
小暮无知无觉地用纤细玲珑的脚掌踩踏着叶羽的腹部,闭着眼睛,吸吮着母亲的乳汁。他的毛发已经在炭毛的舔梳下变得干燥而柔软,正蓬松地散在身上。他有一身深棕色的皮毛和黑色的斑纹,肩膀和头部宽阔有力,看起来与虎星如出一辙。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四肢张开,毛发竖立,碧绿色的眼睛里,愤怒和震惊燃烧成咆哮的火焰。“是这样吗,叶羽?’’他低低地发出嘶声,声音低得如同老鹰紧贴着地面的飞行,却危险得胜过了任何大吼大叫。
叶羽心中一颤,不敢迎视火心的目光。在火心的吼叫之下,整个族群都已经围了过来,他们聚集在会场上,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伸长了脖子向育婴室门前张望着,猫群里的喧嚷一浪高过一浪。叶羽在猫群中看到了白风的影子,她的哥哥正焦急地分开猫群向她走来,同时睁大了眼睛,试图探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羽俯下身子,前爪支撑在地上,将她的孩子护在她身下。她面向围过来的猫群,嘴里发出危险的低嘶。小暮和小樱紧紧地将身子贴在她的腹部,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她不动声色地用爪子环过他们,她的孩子们的脆弱忽然激起她无尽的力量和勇气。她知道她就算是拼死也会护他们周全。
“都让开!”会场边传来高声的命令。猫群里让开一条通道,只见火心带着蓝星走进会场上的空地里。蓝星冷漠地直视着叶羽,她的眼神透着冰冷的愤怒和憎恨。
“作为雷族族长,我在你的族群之前问你,叶羽,”她缓缓地开口,每个字句都危险地颤抖着,“这些幼崽的父亲是谁?”
“是虎星。”叶羽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全无畏惧地用目光回敬着蓝星,看着这位昔日高贵果断的族长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顿时怒不可遏:“你这个毒妇!叛徒!你根本不配站在那里,不配用武士的名号!我要扒了你的皮,我——”她最终竟突然哽咽住,她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蓝星!”见蓝星的情绪逐渐失控,火心出声警告道。叶羽却已不顾一切。她猛地跃过一片哗然、议论纷纷的猫群,三步两步跳上高岩,俯视着众情激愤的族猫。
“我很失望,叶羽,”火心抬头直视她的双眼,声音低沉,“我错误地信任了你,认为你可以做出正确的抉择。”
“我很抱歉,这是我今生唯一做不到的事。”叶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她俯视着火心和蓝星身后的众猫,他们众情激愤,每一个都在发出震惊和愤怒的吼叫,都在对她威胁地发出嘶声。只有柳带和炭毛走到育婴室边,将小樱和小暮护在身下,对周围向他们发出嘶声的猫怒目而视。
在这些怒吼中,她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平静而沉着,但却清晰地压过了一切歇斯底里的叫喊。
“他或许是一个阴险而残忍的叛徒和凶手,”她俯视着猫群平淡地说道,“他可以背叛族群,可以将我排在他可怕的野心之后,可以成为一个暴君,可以变得暴戾恣睢、为所欲为,心中只有杀戮和权力。但是我爱他,虎掌,或者虎星,我的师父,我的伴侣,我的孩子的父亲。他旧日的荣耀可以腐败和破碎,怎样都可以。但只要看他一眼,我依然会感到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她停顿了一下,高岩下聚集的群猫居然全无声息,他们每只猫脸上都含有震惊和畏惧,都在一动不动地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诉说着她对虎星的爱情。
“他在我父亲的尸体前对我立下一生的誓言,教给了我赖以生存和引以为傲的力量和技艺,在大火中不顾一切地救我的性命,始终如一地履行着他的承诺。他的才能、抱负和勇气让我对他的爱至死不渝。”叶羽平静地说道,“你们要为此降罪于我吗?’’
“别再废话了,叶羽。”蓝星狂怒地咆哮道,“你这个叛徒、□□、混蛋的走狗——如果让我在雷族的领地里看到你一次,我发誓我会亲自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喂乌鸦!现在滚出雷族!”
“我这就走,蓝星。”她轻蔑地说,站起身来环顾着猫群,看到白风一动不动地坐在猫群中央,神情悲切;看到火心震惊地瞪视着她,眼中含着强烈的失望和谴责;看到众猫义愤填膺地对她发出低嘶,叫喊着辱骂,要她滚出他们的视线。她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高傲地扬起头,从容地跳下了高岩,回头最后一次扫视了一眼她两年的生命里叫做家的营地,“这已经不是我的族群了。”
她听到自己的儿子小暮发出一声哀鸣,随即被柳带低声哄劝着压制住了。我会为你们回来的,她在心中暗想。我会拼尽一切,让你们远离这些仇恨和偏见。
“最后一件事,白风,”她穿过猫群,来到白风身边,停下脚步对他说道,“我想虎星会将那群恶狗引向雷族营地。他会血洗雷族,以惩罚雷族旧日没有选择拥护他。”
白风震惊地瞪视着她,但叶羽没有退缩。
“谢谢你的提醒,”白风平静的说道,“但你不妨告诉虎星,在他阴险的背叛行径之后,想要雷族追随他,那是他一辈子的痴心妄想。雷族将会奉陪到底。如果他继续一意孤行,最终的下场便只会在他的野心里万劫不复。”
叶羽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同他说话。她转向柳带身边的小暮和小樱,一言不发地与他们对触鼻子。她的孩子们睁大眼睛,稚嫩懵懂地看着她,本能地因他们所不能理解的别离而焦躁不安。小樱望着她,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哭喊。
叶羽的心碎裂着。她知道只要他们一句话,她便会拼尽一切,只为在这里守护着他们度过余生。但是她只是扫了小樱和她如出一辙的面容,然后故作冷漠地转过头去。
“替我照顾好他们,白风。”她听到自己背对着自己的哥哥,放下一句语气平平的叮嘱,但只有她自己和白风知道,这是她最为卑微的乞求。她听到白风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没有言语。
“好。“白风终于说。随后他再次来到叶羽的身边,深深地望着她的侧脸。“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叶羽。你选择了你的路,我选择了我的。日后战场相见,你我都不必留情。但是,”他停了下来,似乎很难让自己说出接下来想说的话,“但是在我对雷族的忠诚之外,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叶羽。”
“你也是,白风。”她轻声说,“谢谢你是我的哥哥。”
然后她穿过金雀花丛,不再留恋,她的生命余下的时间,只剩下畅快淋漓的奔跑。从雷族的营地到影族的边界,再从影族的边界到虎星的身边,只有不到四分之一个下午的路程。她将跨越这段路,然后去拥抱一片新的天空。在那里,他们不必苦苦徘徊,他们可以自由地相爱。
直到——
她头顶的一记重拳,让她神志不清地瘫倒在地,头痛欲裂,意识模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际上,已经全然无法想出自己是谁,将要去向何方。她试探着抬起头,发现有温热粘稠的液体自她的太阳穴汩汩流下,模糊了视线。
——然后又是第二记。
她就要死了,那个念头如同一根刺一样戳进她剧痛的头骨,她已经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呼吸,每一次最轻微的震动带来的都是如同酷刑一般的疼痛。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虎星在哪里?她在哪里?
在最后的一丝清醒里,她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叶羽!”那个声音如同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挣扎嘶喊着,“不——这怎么——我怎么会——不!”
那声音熟悉得令她心惊肉战。她努力地眨着眼睛挤出眼前的血水,隐约闪现了一块深棕色的皮毛,即使隔了几十辈子她也不会认错。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是一声夹杂着愤怒和悲痛的长啸。叶羽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发现火心身后跟着白风、长尾、云尾和纹脸。白风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仿佛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无法呼吸。随即,他一声怒吼,纵身向虎星扑了过去。虎星躲闪不及,被他压在地上,嘴里怒骂了一句,一脚踹在白风的肚皮上,逼得白风在剧痛中松开了他。
“你怎么敢!”白风疯狂地怒吼着,“她为了你选择了离开,而你亲手杀了她!她还生下了你的孩子!”
“什么——”虎星大惊失色,看向倒在血泊里的叶羽。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而后纹丝不动地杵在原地,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敌营。
“因为他想让那些狗尝到猫血的气味,白风!”火心厉声喝道,飞身跃起,一掌击在虎星的头部,将他撂倒在地,一边怒骂道,“我敢说你一直潜伏在这里,准备杀死路过的任何一只猫!你这连吃乌鸦屎都不配的恶棍!”
三只猫已经杀红了眼,白风眼中喷射着怒火,俯下身猛扑到了虎星的背上,将他压在地下,而火心狠狠地撕咬着虎星的腹部。虎星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然后猛烈地挣扎着回击。
叶羽感到头痛欲裂,世界在她的眼前渐渐模糊,三只公猫在她身边战斗的叫喊和怒骂都渐渐微弱。“叶羽!”火心忽然惊叫道,挣脱了虎星的纠缠。她的身旁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尘土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飞扬着遮蔽了天空。
“虎星……”她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唤道。随后,她的脸颊上感受到了冰冷的触感,深棕色的虎斑猫的气味涌进了她的鼻腔。
“叶羽。”叶羽从不敢设想一只猫的声音里如何承载着这样多的绝望和痛苦。她想要抬起头吻他的面颊,却感到力气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随着生命一起渐渐地从她的身体里抽离。
“我爱你。”她喃喃道,”如果星空不是这个世界的尽头,那我就走遍整个黑夜,直到再次遇见你的那一天。”
在一瞬,她的视野猛然变得清晰,午后的阳光冲破云层,照进了她的眼里。她看到了虎星深棕色的皮毛,感到他正在颤抖着舔梳她的脸颊,粗重的呼吸破碎地拂过她的毛发。
“再见了,虎星。”她轻轻地说,“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征服这片森林,然后如果你愿意,在另一个世界,我会一直等待。”
虎星的身体在她身边颤抖,但她却越发平静。她艰难地向他展颜一笑。午后的阳光是那么温暖,她竟无端地想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天,他在蓟掌身边向她微微一低头,高大的身躯上健壮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曲线优美,形状分明,在她眼中灿烂美好得胜过她见过的所有午后似火的骄阳。
然后她满足地闭上眼睛,任凭黑暗渐渐吞噬了她的世界。
尾声
“你们看,”叶羽说道,“这就是我的一生。”
她坐在四棵树的草地上,星族的群猫围坐在她面前。从日出到日落,再到另一个日出,她为他们讲出了自己全部的故事。
“我准备好了。”叶羽平静地站了起来,“那么,你们将会怎样评判我的美德和罪恶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