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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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纱那天下午，临出门，楚江来突然回家。
“我陪你一起去。”他的态度并不强硬，却势在必行，甚至提前支开司机，一副要亲自替楚秋白开车的架势。
楚秋白正在在玄关换鞋，沉默着把鞋子穿好才直起身来问：“你不用去公司吗？”
“坐牢还有放风的时候呢？我忙了那么久，放半天假不过分吧？”楚江来一向擅长同他撒娇，边说话边笑着靠过来，丝毫看不出两人之前在京市的不欢而散。
韩瑞琴换好衣服出来，看到拿着车钥匙的楚江来，狐疑地问：“江来？你怎么来了？”
“我也陪秋白哥一起去试婚纱。”
楚江来要比楚秋白高一些，他自然地屈起手臂将肘弯靠在楚秋白的肩膀上，隐隐施加的重量像在警告，如果楚秋白拒绝，他就把“陪哥嫂试婚纱”的温馨场面彻底变成“给秋白哥选‘婚纱’”的闹剧。
楚秋白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地听楚江来说：“结婚是秋白哥的人生大事，我肯定要参与。”
韩瑞琴对两人的剑拔弩张、暗潮涌动一无所知，点头说：“你也肯一起去就最好了，这样更显出咱们家对婚事上心，没有亏待人家。”她想了想又叮嘱道：“江来，一会儿见了你嫂子要热情一点哦，不要因为她抢走了秋白哥就不喜欢她。”
余光中，楚秋白看到楚江来自然上勾的唇角稍微地绷直了一些，但眼睛却仍然弯弯地在笑：“好的，妈妈。对喜欢秋白哥的人，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一路上，心情愉悦的韩瑞琴话很多。
随着年龄上涨，人好像自然就会变得啰嗦一些。
她提到了很多过去的事，还再三地感慨自己总算是盼到楚秋白成家了。
“时间过得真快，你俩都长大了，一眨眼秋白都已经结婚了......”
当她第三次这样感叹时，坐在她身边的楚秋白变得如坐针毡。
但在前方驾驶座上开车的楚江来却仍好脾气地频频点头，配合地柔声附和，“是啊，秋白哥结婚真是件大喜事。”他边注意着反光镜中右车道的车辆，边打了个右转向灯，接着，自然地接了一句：“要是楚爸爸也能看到的话就好了.......”
从上车起就一直叽叽喳喳个没完的韩瑞琴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直沉默的楚秋白触电般地抬起头看向楚江来。
他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
后视镜中，楚江来回望的目光平直但非常柔软。他甚至冲他温和而无害地笑了笑。
可楚秋白却莫名打了个冷战，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韩瑞琴从刚才的兴奋愉快中瞬间抽离，她看着窗外不再说话，变得有些伤感。
时光荏苒，距离楚振天去世，一眨眼便已过去十年。可无论过去多久，楚振天的死都是这个家无法回避的痛处。
文茵很有时间观念，他们约在两点见面，但一点五十楚秋白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已经等在婚纱店。
“秋白！”她是很合格的结婚对象，更是拎得清的场面人，见到楚秋白立刻很热络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似的跟他抱怨：“我妈这几天打牌不知被谁传染了重感冒，今天发烧，我怕她传染给你就轰她回去休息了！”她自然地解释了单独来试纱的原因，才转脸过去亲热地招呼韩瑞琴：“韩阿姨，怎么才几天没见你就又漂亮啦！”
韩瑞琴被她哄得笑逐颜开，“怎么还叫阿姨啊！该改口啦！”
文茵娇俏笑了笑，立马叫了声：“妈妈！”
“这才对嘛。”韩瑞琴重新高兴起来。
楚江来跟在楚秋白身后一言不发。文茵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
盯着文茵宽大的T恤和平底鞋若有所思。
婚纱是一线品牌的高定，四五个店员们严阵以待，忙出忙进地服务，试穿的时候却仍然遇到了小状况——腰围太小。柜姐喊了更年长的前辈进试衣间，两人合力才勉强把文茵塞进了礼服里。
婚期就在眼前，这是最后一次试衣。下摆虽有意做了宽松遮肉设计，但文茵的肚子却仍有些藏不住。
文茵在楚秋白之前有过前任，这在小圈子不是秘密。
韩瑞琴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挂不住，眼神飞刀似的看向楚秋白。
楚秋白一直提防楚江来会突然发难，却从没想过第一道难关竟会来自母亲。
感受到气氛的紧绷，文茵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虽然仍勉强维持得体微笑，却不住地用眼神跟楚秋白求救。
“很漂亮。”楚秋白没有辩解，他自认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细节，自然地走到镜前从后环抱住他的新娘，下巴亲昵地靠在文茵的肩窝中。
从未同楚秋白靠得如此近，文茵的肩背僵了一下。但她立马控制住了。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对气氛的尴尬毫无所知，纷纷交口称赞，夸这是一对甜蜜般配的璧人。
察觉到文茵的紧张，楚秋白安慰般地笑了笑。他无视楚江来匕首般锋利的目光，伸手为文茵理好散落在肩膀的碎发，贴耳用只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悄悄话，紧张的新娘便立马松弛了一些。
而后楚秋白的声音大了一点，嗓音中带着暖洋洋的笑意，非常温柔：“不过文茵，看来咱们给大家的惊喜就快要藏不住咯！”
他温和、柔软的，甚至带着点纵容的欣喜态度，让答案呼之欲出——“妈妈，别绷着脸呀，BB两个多月了，是双胞胎，你不恭喜我吗？”
“我要当爸爸啦......”
坐在等待区的韩瑞琴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惊讶。这个家太久没有迎接过新生命。
短短数分钟内，情绪像经历了一场过山车，她绷不住地哽咽了。
见母亲泫然欲泣，楚秋白自知又度过了艰难的一关，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却没敢去看楚江来的表情。
晚饭后，文茵难得主动地打来电话。
下午韩瑞琴打量她肚子的目光，让她感到不安。
“秋白，我是不是搞砸了......我很担心，我们真的能瞒得住那么多人吗？”
试纱时，韩瑞琴最初的态度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对未婚先孕的年轻妈妈的想法。——嘴上再开明，心底也总会为这类的女生贴上这样或那样的标签。
更何况，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楚秋白的。
“要不，我们还是实话实说吧？”
“文茵！”
文茵一下子闭了嘴。
印象中，楚秋白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激烈地打断过她：“事情没那么复杂，我们也并没有想要隐瞒什么。你怀孕了，所以我们选择尽快结婚，就这样而已。”
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自乱阵脚。
楚秋白低声安抚她，“别想太多，我妈只是还没做好准备。看得出来，她是很喜欢你的。”他顿了顿又问：“文茵，你有提前和你爸妈透露你怀孕的事吗？”
“嗯，我说了。”文茵连忙答：“但我让他们暂时保密。”
“那他们怎么说？”
“他们同意了。”文茵说：“我说，我们打算等宝宝满三个月后再宣布，这也是我们老家的习俗。所以他们也没问别的.......”
“很好。”楚秋白的心定下来一些，“你看，迄今为止你都做的很好，一切都很顺利，所以用不着胡思乱想。”
“可是我担心......”
“没有可是。”楚秋白从医生的角度出发，安慰她：“孕期激素水平波动大，人确实会变得比较情绪化。你现在的敏感，并不是因为局面变得糟糕了，只是受了激素的影响而已。别担心，一切都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电话那头的文茵犹疑着，呼吸急促，她白天的镇定自若实际都是强装出来的。
“真的吗？我真的没有露馅吗？秋白我好紧张，尤其是在面对你妈妈的时候，总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说错话。她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她知道什么呢？”楚秋白说：“她现在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奶奶。”
“那我们是不是就更不应该联合起来骗她了？秋白，我好内疚。你帮我帮到这个份上，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别这么说。”楚秋白再次打断她。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诚恳又低沉地说：“文茵，是你帮了我。”
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沉重，电话那头的文茵也跟着沉默下去。
楚秋白逼自己做个心怀侥幸的乐观派，故作轻松地说：“好了，别想那么多，你的当务之急是听医生的话，停止不必要的思考，做一个早睡的新娘。”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母亲在房门外叫他的名字。
不等楚秋白回应，她便推门进来，站在桌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以往从没开过窍的儿子，一反常态地轻声哄人。——“文茵，我这有点事，不跟你说了，一切都交给我，别担心。睡吧，晚安。”
见他挂下电话，下午还为自己的辈分升级而激动流泪的楚家女主人，面色凝重：“打给文茵吗？”
“嗯。”
母亲拉来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楚秋白觉得不妙，便告诉她：“妈妈，有什么事你长话短说，我今天很累。”
母亲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幽幽审他，“秋白，你跟妈说实话——文茵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个问题唐突又无礼。
楚秋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拔高声音，心里却升起一种隐秘的后怕。——姜还是老的辣。
“我还不知道你？”
作为楚秋白的亲生母亲，韩瑞琴了解他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要多得多。
“你和她拢共才交往了多久？”
“她那个肚子实在不像是两个月的肚子！”
“依我看，她肚子里的根本不是你的——”
楚秋白不耐地打断她神经质的猜想：“我白天就说了，文茵怀的是双胞胎！”
面对母亲的荒谬诬陷，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对抗，像个真正的丈夫那样，为了维护新婚妻子和母亲发生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争吵：“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
激烈的对抗让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对楚秋白来说，暴怒的情绪虽然罕见，却很合理。毕竟，世界上很少有男人在被母亲质疑新婚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并非属于自己的时候，还能够镇静自若。
面对楚秋白的恼怒，韩瑞琴没有生气，她像是个经验老到、正审问重要犯人的检察官，情绪稳定地反问道：“你确定是我在胡说八道？”
楚秋白并不想跳入检察官的陷阱，更不想做反复自证清白的罪犯。他没有接母亲的话，先发制人地说：“韩瑞琴女士，请你别再用你丰富的想象力，做那些无聊的假设！这不利于我刚刚成立的小家庭的团结......”
“如果孩子都不是你的，还谈什么家庭团结？”
“......”
“我自己就是医生，难道会搞不清楚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吗？”
“这事儿要是放在江来身上，肯定用不着我来操心，但换成你就难说了！”
“你这孩子满脑子都只有你的病人，成天忙着救死扶伤，连自己今天吃没吃过午饭说不定都能忘记，哪能搞得清楚孩子的来历？”
“再说了，你和她认识没多久就跑去京市了，平时连江沪都不怎么回，你说，她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这很难想通吗？”楚秋白忍无可忍道：“我说了很多回！在这段关系里，她付出得比我多！你也看到了，我在京市的这些日子，她跑京市跑得有多勤！我们总住一起，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楚蓉！”
“更何况要不是你一直催我跟她试试！我根本就不会接受她！”楚秋白表现出前所未有咄咄逼人，像头被激怒的羚羊：“如果你一开始就觉得她是个会怀着别人的孩子来找我娶的女人，就不应该把她介绍给我！”
“你......”韩瑞琴一愣。
楚秋白乘胜追击：“抱歉妈妈，虽然不该这么说，但要不是你一遍遍地强调我们两家门当户对，说什么希望以后能强强联手，还诉苦谁谁谁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却连儿媳妇的影子都没见过，我当初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这样才开始的关系，你却怀疑我会爱她爱到愿意接盘？”楚秋白眼尾微抬，显出一种令韩瑞琴感到陌生的冷酷：“要不是她意外怀孕，我是不会娶她的。”
楚秋白从小性格温吞，除了功课不错以外，整体是个自理能力低下、人际关系普通的生活白痴。
但他是个很好的人。
一位辅导过众多楚家孩子的家庭教师曾委婉评价，说和楚家堂房个个是人精的平辈孩子比起来，楚秋白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韩瑞琴知道，那老师说的没错。
放在一众吃人不吐骨头的楚家同侪中，说好听点楚秋白是璞玉，说不好听他就是块外硬内软的顽石。
不懂争取、外冷内热、容易心软、缺乏野心......这些很少出现在楚家孩子身上的特质，一度让韩瑞琴非常担心。
她担心温吞的楚秋白，会在以后人生的方方面面吃亏。
楚秋白物欲不强，情绪上也一向稳定平淡。韩瑞琴认定他是个非常温柔，不会为自己争取的孩子。她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清醒绝情地聊这种现实功利的话题。
盯着他的表情，韩瑞琴极力地想从楚秋白脸上窥探出哪怕一丝丝的破绽。
但她失败了。
楚秋白前所未有的锐利，令她感到陌生，却也熟悉。——这种“宁我负天下人，绝不让天下人负我”的冷酷，同她记忆里楚振天常露出的神色完美重叠。
婚姻对于楚家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是两大家族可以共同开始经营地盘的契约，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盟，它的建立需要各种必要条件，却唯独爱情不是必备项。
在感情方面从不开窍的楚秋白，一旦醒悟，便精明清醒得和楚振天如出一辙。
韩瑞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悲哀。
“你不要生气，妈妈只是担心你！你老不懂得争取自己的权益，嘴硬心软总是吃亏。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只要你确定孩子是你的，确定娶她了你不会后悔，那我当然更没话说，不早了，休息吧。”
楚秋白冲她微微点头，“晚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替母亲开门，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卧室书桌前目送对方离开房间。
他觉得很累，累到连起身强装体贴的力气都没有。
门轻轻地合上，楚秋白转过头，看见卧室窗户隐隐透出夜色的玻璃上，映出一张神色冷峻的脸。
目光往下，书桌桌面摆放着他高中时代与楚江来的合影。
勾肩搭背的两个少年人穿过十几年有好也有坏的时光，微笑着同他对视。
这样久违的明媚笑意，让笑不出来的楚秋白胸口生出一种空虚而更浓重的疲乏。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