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Chapter68 ...
-
这些日子以来,楚秋白分不清现实与梦,还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身体正急速枯萎腐烂。
但楚江来的血把他从地狱唤回人间。
手指并没有因为碰到血液就融化,大腿根处和肩膀的伤跟心口的剧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需要他,所以他还不能死。
就算这只是梦,楚秋白也一样会拼了命的救他。
杂乱的人声,匆忙的脚步,呼啸而来的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交织成一片急促、嘈杂的响动,却充满希望,犹如救赎的圣乐。
助理小程带着七八名警察冲进仓库,把楚江来和楚秋白一起送上了早就在两公里以外待命的救护车。
——楚江来在接到宗明的短信后,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经验丰富的江沪市刑侦支队副队长陈聪亲自坐镇指挥,但作为人质家属,楚江来坚持让警车和救护车停在距离目的地两公里以外的地方。
报警已是兵行险招,两公里是极限,他不敢再冒更大的险。
匕首割断了楚江来的颈静脉,尽管楚秋白第一时间做了止血措施,但因条件简陋,急救措施的作用有限。救护车上,楚秋白重新为他做了一次止血,但输血需要交叉配血,急救车上没有备血。
到达医院时,楚江来的出血已达到致死量。
事态紧急,手术在急诊抢救室就地进行,麻醉医生在急诊就地插管麻醉,护士抱着手术包飞奔而来,血管外科的主任医生郎云和甲状腺颈部外科的孙良在急诊室最普通的一辆平车上开始了手术。
当务之急是找到颈静脉破裂段近端的血管,用无创血管钳止住大出血。
楚秋白满身是血从救护车上冲下来,在急诊室门口换上手术衣。他的整条手臂都因为缺血麻木,根本无法顺利抬起来。江沪市最年轻的外科主任,像个毫无用武之地的败损英雄,但仍坚持留在战场,站在手术台前守着他心爱的剑,眼睛死死盯着术野中紧张地忙碌着的两双手。
主刀的郎云和楚秋白同校,比楚秋白大几届,在校时也是位风云人物。
他的技术,楚秋白信得过。
但放在楚江来身上,又好像谁都变得靠不住。
“气管没事,主要是颈外静脉,不排除颈内静脉出血的可能性。”楚秋白说。
严重的颈内静脉损伤需结扎上、下两端。
上了无创血管钳后,出血的情况好了许多。
郎云继续解剖出受损的颈外静脉,止血钳夹住,再松手,没止住,血还在出。
楚秋白:“看看颈内静脉!”
郎云神色严峻地探查,最终在楚江来的颈内静脉找到了一个小裂口,因处理及时,伤口污染较轻,但仍需要做静脉壁缝合。颈内静脉上还有另一个不到一公分的破口,心耳钳上去,松手,术野内终于没有出血点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手术还算顺利,但楚秋白提着的心仍然没能放下,楚江来已经输了近两千毫升的血,血红蛋白才将将十七克,离正常成年男性的一百二到一百六差着一大截。
他担心他到底能不能挨过去,还能不能醒过来。
手术完成后,郎云紧绷的表情松弛了一点,转过脸问楚秋白:“师弟,你——”目光触到楚秋白的脸,话音一下子止住,郎主任冷下脸,急色道:“谁让他进手术室的?他身上是不是也有伤?检查过没有?”
楚秋白的脸色灰白,嘴唇毫无血色,绿色的手术衣的肩膀处被血染透了。他摇摇欲坠,脸上一丝活气也无,却特别上道,客气地告诉郎云:“师兄,等他脱离危险,我请你吃饭。”
郎云气得破口大骂,非常坚强才没有直接厥过去,要急诊的同事赶紧把人架走,该手术手术,该输血输血,以免他这个急脾气被不惜命的师弟气出个动脉血管破裂,还要辛苦大家再就地抢救。
十二月三十一号,这一年公历最后一天。
楚江来终于从外科重症监护病房转入了血管科普通病房。期间他醒过一次,虽然反应迟钝,清醒时间也很短,但意识却很清醒,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满世界地找哥哥。
“我在。”一只温热的手探过去,袖子和他一样都是病号服的蓝色条纹,苍白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别怕,我在这儿。”
楚江来头不能动,平躺着看不到人,但一下便觉得安心,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一月八号这天,江沪下了雪,雪很大。
普外住院部同一层,两间不同的VIP病房里迎来两位探视者。
秦鸮和楚蓉踏着雪同来。
前者进了1101,后者则进了1102。
楚江来的头仍然不能正常转动,带着固定脖子的笨重颈托,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笨拙。
秦鸮嘲笑了他一阵。突然告诉他:“奎恩栽了。”
“怎么?”
“听说得罪了锡那罗亚集团某分支头目的心腹。”
锡那罗亚是大名鼎鼎的古兹曼旗下的贩毒集团,也是目前整个墨西哥实力最强大的一支。
秦鸮倚靠在楚江来的床头,双手撑在床栏上,闲适地说:“我稍微打听了一下,被得罪那个叫季新,挺狠的。奎恩肯定死得很难看。”说着,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哎,仇人没了,杀他的却不是我,太可惜了。真没劲!”
“杀人犯法。”楚江来面无表情。
“也是,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在你这个小乖乖面前,我怎么能说这么残酷血腥的事呢?”秦鸮笑嘻嘻地说:“我听说你哥为了旁观你的手术,死活不肯先处理伤口,手术监工到最后才被急救科的医生架走,差点自己都搭进去!真让人感动——”
“你听谁说的?”
秦鸮冲门外扬了扬下巴,笑道:“护士台那小美女啊!”
“种马。”楚江来评价。
“放屁!”秦鸮跳起来:“老子名草有主了好不好?近来守身如玉!洁身自爱着呢!你他妈少污蔑我!回头再让那小鸭子听见,又来跟我作!”
“鸭子?”楚江来眯了眯眼:“你新买的?”
“还是那一只!就是我几年前在江沪不小心睡了的那只。唉,原来他不是鸭子。上次是我搞错了,怪不得醒过来找不到人,给他钱,他还扔我脸上。”秦鸮万般柔情尽堆眼角,用戴着一千多万百达翡丽的那只手托着下巴,表情特别肉麻,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回是他花钱买的我!
“小鸭子特别爱我,每个月给我两万块钱呢!他不允许我再勾勾搭搭。考虑到我工作繁忙,还贴心地嘱咐我没事可以不用去他家,就算这辈子都不见面也没关系。”
“哦,买个六根清净,挺值。”
“什么六根清净啊!都说了,我们是萍水相逢的真爱!像你们这种专吃窝边草,搞骨科的俗人是不会懂的!”
比起1101的针锋相对,1102的气氛一片自在祥和。
楚秋白的右手和左肩都受了伤,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神经,护理得当的话并不影响后续使用。
在他床前,楚蓉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孩相聊甚欢。
“楚蓉姐姐,下个礼拜东一美术馆三楼的那个展览你去吗?”
“Galleria Uffizi和他们合作的那个吗?开幕的时候我已经去过啦!那是个非常好的展览,是我去年度看到的江沪前三!”
“哇!好期待!”郎雨边说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楚秋白,笑着道:“秋白哥,这个很甜。”
楚秋白用能动的那只手接过,礼貌地对她道谢。
楚蓉凑过来,似笑非笑地问:“小雨啊,你和秋白认识很久了吗?”
“嗯。”郎雨说:“好多年了,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常常跟在我哥还有秋白哥的屁股后头玩。”
“哦,是吗?”楚蓉的笑容一下子明艳起来:“秋白啊,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跟着你到处玩啊?”
楚秋白握着橘子没有吃,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也不是到处玩。”郎雨的脸一下涨红了:“就是吃吃饭,还有参加一些校友会的活动。”
“小雨,你是不知道——”楚蓉神秘兮兮地笑,朝她眨了眨眼睛:“秋白他很少参加聚餐,也没什么交际活动。他愿意和你出去吃饭,还去参加活动,这说明——”
“楚蓉,吃橘子吗?”楚秋白把橘子递给她,面无表情地说:“很甜。”
“你没吃怎么知道甜?”
“郎雨说的,很甜。”
楚蓉被这个注孤生的直男癌气得不轻,拿过橘子白了他一眼,掰了一瓤放进嘴里,又笑容满面地转过去问郎雨:“小雨啊,你和秋白一起参加过什么校友会活动呀?我以前参加的都是野营,徒步还有真人CS那些,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们的也都差不多。”郎雨说:“但秋白哥去的不多,我最记得有一回,我们一起去了植物园。”
“江沪中心植物园吗?那里的植物种类很丰富,花很漂亮!”
“嗯。”郎雨笑起来:“当时我们作为志愿者体验了花苗的换盆,还学习了基础的园林造景,给树剪了枝。”
“哈哈,那比CS有趣多了。”
“我也觉得!不过他们男生应该还是更喜欢真人CS吧。”
......
楚蓉和郎雨聊得非常愉快,楚秋白坐在旁边既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他正在读一本罗素的《幸福之路》,但出于礼貌,书摊在膝上一直没有翻页。
女孩们又聊了一会儿,郎雨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郎云。
“啊,差点忘了!”女孩素净的脸上还带着相谈甚欢的快乐,依依不舍地说:“不好意思,我和我哥约好要一起吃午餐,所以得先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楚蓉立马站起来送她:“有空常来看看秋白,他成天躺在病床上闲得发慌,正缺人和他聊天呢。”
郎雨的脸又红了红,对着楚秋白很腼腆地笑了笑:“好,只要秋白哥不嫌我烦。”
楚秋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对楚蓉的以目示意熟视无睹。
楚蓉恨不得狠狠敲一敲他这颗不开窍的木鱼脑袋,笑着给他找补:“怎么会,秋白才不觉得你烦。是吧秋白?”
楚秋白想了想,说:“嗯。”
郎雨只是话有点多,算不上烦。
“我说的吧。”楚蓉一下子高兴起来,“走吧,我送你出去。”
郎雨的脸好像更红了,站在床前小声地对楚秋白道别,说:“明天见。”
楚秋白本来已经在看书了,听她这么说,便只好又抬起头,对她说:“明天见。”
楚蓉一路把郎雨送到了电梯口,立马又折回来。
楚秋白正看到第一百二十三页,第十章——《还能有幸福感吗?》,他的科塔尔综合征尚未治愈,仍在吃药治疗,药物作用下楚秋白的专注力大不如前,集中性变得很差。
他得努力地集中精神才能把这些陈述为主的文字看进去,再艰难地消化。读书变成一种困难的事,即便如此还总被打断。
楚蓉回到他的病床前,开始问东问西:“刚刚那个漂亮女孩好可爱,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楚秋白正在读「我们一直在讨论不幸福的人,接下来的任务比较愉快,我们来谈谈幸福的人。」这一句。
楚蓉说:“小雨明显喜欢你!”
刚刚集中起来的精神力,顿时烟消云散,楚秋白皱着眉从书本中抬起脸:“你不要胡说八道,那是郎云的妹妹。”
楚蓉:“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好不好?”她恨铁不成钢:“郎云的妹妹怎么了?你和郎云既是朋友,又是师兄弟,你娶了他妹妹不是正好!这叫亲上加亲。”
楚秋白露出无奈的表情:“我结过婚了。”
“不是离了吗?”楚蓉看向他的表情突然同情起来,语气也软了一些:“秋白,我知道,文茵的事情对你的打击一定很大,但是你千万不能因为这个不再相信爱情啊!”
他是不太敢继续相信爱情,不过这和文茵没什么关系。
见他不说话,楚蓉的表情有些许忧郁:“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好女孩儿还是很多的,你不能遇上一个坏的就——”
“文茵没有不好。”楚秋白说。
“哎,都这样了,你还帮她说话。秋白,你太善良了。”看着他因失血而惨白的脸,楚蓉心有不忍,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嫂子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思去瑞士滑雪!也不知道来看看你。”
“她又不是医生。”楚蓉很吵,楚秋白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干脆彻底合上了书:“来了也没什么用。”
“那至少能照顾一下你吧!”
“她那个人,不要我照顾就很客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妈妈来探病,搞不好还要指挥我来削苹果给她吃。”
楚蓉噗嗤一下笑出来:“也是。”
他们又聊了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
见楚秋白面露倦色,她才终于站起来告辞,说:“我去看看江来。”
楚蓉走进1101时,秦鸮已经走了。
巡房的医生正在检查楚江来的伤口情况。他出了太多血,刚开始时,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生怕他恢复得不好,永远醒不过来。
但生命真的非常神奇,经过一众医护的共同努力,楚江来的状态一天好过一天,虽然还不能正常饮食,但已经能够不靠搀扶,自主下地走路了。
但楚蓉和楚江来一向不太对付,两个人在一起没什么话好说。唯一的话题就只有隔壁病房的楚秋白。
“小冬瓜,你秋白哥可能要谈恋爱了!”楚蓉满脸兴奋地给楚江来带来一条重磅八卦。
楚江来:......
她显然并不知道,她的这条喜讯对楚江来来说是个惊天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