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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Chapter64 ...

  •   眼皮很重,很晕。
      呼吸声粗重又绵长,像刮过鼓膜的钢刀。
      猝然睁眼,楚秋白眼前黑了一秒,而后虚缈的光线从瞳孔中遽然地穿进来,照进眼底,刺激着纤弱敏感的视神经。
      四下大亮,他被猛烈的强光照得睁不开眼,闭眼适应了一会儿,再次睁眼才看清,自己正身处一个空旷的仓库。
      仓库是由铁皮搭成的,像个巨大的临时集装箱,灰色的水泥地,和用矿棉板搭的顶棚,天地一色,整个室内没有一扇窗,暗得让人心惊肉跳。顶棚的LED灯年久失修,正中间的灯面破了一个大口子,像天花板张开的嘴。屋内照明全靠不远处两盏白得刺眼的应急照明灯。
      楚秋白坐在地上,靠着墙,双手被银色的手铐拷在身后,大腿根处分别套着两个铁环,铁环上的长锁链尽头连着一根裸露的不锈钢管。钢管垂直地插在地上,接天连地,起了承重的作用,撑起了仓库内灰黑色的一片天。
      脑子里好像被注入了烧热的浆糊,太阳穴紧绷着,炽热的疼痛从额头放射到颅顶,让人无法思考。
      楚秋白睁着眼,迟钝地扫视四周,用沸成一片的脑子勉强地想,这儿好像是个密闭的废弃仓库。
      仓库内东西不多,视野开阔,不远处有几个废旧的木制托盘,是物流运输中常见的那种由木条钉成的卡板,四周散落着许多垃圾和蛇皮袋。
      楚秋白的视线仍然模糊,头脑昏沉沉的,破溃的舌尖隐隐发麻,口腔里满是腥甜的血气。
      他尝试着动了动腿,发现铁链长度大概经过了严密的测算,他只能勉强把腿伸直,想要站起来,但链条早已绷到极限,铁环的另一头牢牢扣在钢管上,因剧烈的挣动上下摩擦着金属管壁,发出令人齿酸的刺耳噪声。
      妈的,这都能重蹈覆辙?
      又不是他妈的买饮料!被绑架还兴“再来一瓶”?
      深夜,一点二十四分。
      楚江来的书房站着六七个人。
      物业代表、秘书处主任、助理处副主任、安保处主任......
      每一个额头上都隐隐冒汗。
      “少爷。”老保姆端来一杯提神的正山小种,轻轻地放在书桌的桌角。她刚哭过,眼睛红红的。
      楚江来对她的到来恍若未闻,阴鸷的眼神钉在电脑屏幕上,一遍又一遍地看楚秋白被宗明带走的片段,一根根红血丝在他白得发蓝的眼白上,红得像要滴血。
      “小少爷,很晚了,该休息了。”老保姆说着又要哭:“这一段您看了好多遍了.......”
      楚江来充耳不闻,死死地盯着屏幕。
      楚秋白倒下时,膝盖磕到了沙发边,磕得整个人斜了斜,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该多疼啊。
      楚江来的心不会跳了一样,在胸膛里震动得乱七八糟。恨得快要出血。
      他咬紧牙关,看着屏幕中的楚秋白伸长手臂去够手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他的号码。
      可电话屏幕只亮了一瞬便立马被挂断了。楚秋白挣扎着想要再拨一次,但没有力气了,用尽全力也只让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他无力地躺在地上,手掌虚虚地拢着,睁大眼任凭宗明把手机从他掌心抽走了。
      宗明站在监控下,转过脸来,左手按着被楚秋白掰脱臼的右肩狠狠地向上一推,复位的剧痛使他面目扭曲,但他面朝镜头,用痉挛的面部肌肉,对着监控探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用口型说:「你的东西,我接收了。」
      楚秋白比宗明要高一些,但宗明的力气很大,手按着他紧窄的腰,将他如同沙袋一样地扛了起来,最后的画面中,楚秋白垂软的手臂无意识地落下来,荡在他人肩头,在空中,无助地摇晃着。
      像是在向楚江来求救,又或是......告别。
      楚江来看着细小的血流从楚秋白割破的手掌上,缓缓地渗出来,殷红的血珠从指尖垂落,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
      每一滴都像钉上他心脏的长钉,把楚江来的脑子钉得嗡嗡作响,他的心快要碎了。
      早晨,四点四十四分。
      一夜未眠的楚江来收到了一条短信。
      「想见他,到这里,一个人。如报警,等收尸。」
      信息后附着一个定位,位置很偏,在江沪郊区的一片农田。
      入冬后,江沪的天便亮得晚了。
      五点多的时候,天光未明,空旷的天空黑得如同深夜。
      一辆金棕色的越野风驰电掣,疾驰在江沪郊区没有路灯的小路上。路是老式的水泥路,尚未铺沥青,飞速转动的车轮压在不够平整的水泥马路上,颠得厉害,哪怕最擅长乘车的乘客,坐上这样一辆车,恐怕也坚持不到五分钟,就会被颠得吐出来。
      但驾驶座上的楚江来浑然不觉,手指死死地把着震动的方向盘,脚下油门踩得轰轰直响。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分钟。但他一秒都等不了,心焦难捱,如遭炮烙。
      宗明存心不想让楚江来好过。
      在发了那条消息后,又连续发来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封信,楚江来草草扫过,发现这可能是某人的遗书。他面无表情地翻到了下一张。
      另一张照片中,楚秋白蜷缩在破旧的仓库角落,毫无知觉地闭着眼,刺目晕眩的白光直直打在他的脸上,照得一丝血色也无,脸色白得惊人。
      踩油门的力道,顿时又加大了一点。
      和大多数半路出家的心理专家不同,受宗悦自杀身亡的影响,宗明希望可以阻止类似悲剧再度发生,所以本科就学了心理学。
      他和妹妹宗悦一样,本就都是性格敏感,共情能力极强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又学习了大量专业知识,经过不间断的几次诊疗与观察,宗明判断,楚江来大概率是sociopath(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
      反社会人格主要分成Psychopaths和sociopath。
      和大脑先天便发生了实质性病变的Psychopaths不同,sociopath是后天性的,大多由个人的成长环境导致。
      psychopath天生情感匮乏,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羞耻、恐惧,愧疚、尴尬,悲伤,更没有爱和信任。psychopath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生来便注定无法对任何人产生情感链接。
      但sociopath不同,他们通常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能意识到自己与常人的不同,大多很会伪装自己,所以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比普通人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以此达成目的。
      他们虽然也是情感匮乏者,却并不存在生理性病变。他们的大脑非常健全,有完善的情感反馈区域,和□□残疾的psychopath比起来,sociopath更像是心灵残疾。
      作为sociopath,楚江来一生中,有可能会爱上某人。而他所有的感情都只围绕那个“某人”展开。
      宗明第一次见到这个出了十倍诊金的慷慨雇主时,心跳快得几乎暂停。他一眼就认出,前来开门的年轻人是间接杀害了宗悦的凶手。
      语言是刀子,冷暴力也是暴力。
      比起那些嘲笑、孤立宗悦的校园暴力分子,楚江来所做的更为可怕。他用冷漠的眼神,事不关己的态度谋杀了宗悦。夺走了她全部的希望和本该多姿多彩的人生。
      宗明恨透了他。期盼有朝一日,能让楚江来也尝一尝,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作为心理专家,宗明最知道精神的折磨远比□□的残酷得多。他希望楚江来能和他一样痛苦,最好比他更痛苦!
      但希望渺茫,因为楚江来的感情极其稀薄,遇到爱人的几率低如海底捞针。
      宗明原本已不抱希望。
      诊疗期间,他曾多次有过辞职的想法。但又觉得被变态的亲生弟弟拘禁的楚秋白实在可怜。出于同情,宗明一次次地坚持了下去。直到那天,楚秋白拒绝了他的帮助。——他拒绝报警。
      刚开始,宗明以为,他只是出于自尊。但继续接触后,却发现事实未必如此。
      高明的捕猎者,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垂钓者大呼愿者上钩,却又撒下香甜饵料,站在堤岸洋洋得意,总以为自己是在做鱼塘管理,但其实也不过是被“鱼”引诱固定在岸边的猎物罢了。
      狩猎是双向的。
      意识到追逐楚秋白很有可能就是楚江来一生仅一次的捕猎。被怨恨裹挟的宗明,逐渐开始动摇。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天很冷,仓库没有暖气,楚秋白本能地蜷缩起来,他没有穿外套,只穿了件薄衬衣。这在常年保持着二十五度的家里足够了。
      但此刻,室温低于十度,他冻得手脚冰凉,瑟缩得发抖,也不顾上脏,屈起膝盖蜷着身体,后背靠上了墙。
      铁皮墙上的接缝处支棱着一条细长钢丝,把楚秋白的后背刮得很疼。他忍不住伸手掰了掰。
      楚秋白没有戴手表,不知道此刻距离自己离家过去了多久,意识恍惚又清明。膝盖隐隐作痛,他怀疑自己的下肢被撞裂了,膝盖以下被遗留在了家中。
      回去以后,得让楚江来帮忙装上才行。
      这么想着,心里竟有些难过。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就这样永别,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些仓促和不甘。
      年少时,以为离别和重逢都很郑重。后来才知道,再沉痛的离别也往往都很轻率,这一世,其实大多数人,都来不及说再见。
      幸好没有拒绝楚江来临别时的吻。楚秋白庆幸地想,他真的已经很幸运了,至少认真地和楚江来道了别。
      唰——
      门口的卷帘门被人拉上去,铁皮折叠的声音震得墙皮簌簌发抖。
      楚秋白抬起头,望向门外。
      一个暗影背光而来,他不自主地往后缩了缩,铁链拖在地上发出西索的摩擦声。无意间,楚秋白看到自己的脚踝,确定下肢正完好地连在膝盖上,并没有断裂。
      哦,还挺好的。这样一来,他就能用腿踢爆这傻逼的头了。
      “醒了?”宗明蹲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被你吵醒了。”楚秋白说,“怎么没有床,地上有点硬。”
      宗明因他适应得过分良好愣了愣,面无表情地评价道:“你倒是随遇而安。”
      “我想喝水。”楚秋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
      “你以为你是来度假的?”
      “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他这么说,却好像真是来度假的一样,态度甚至比诊疗时还要松弛,靠着墙扬起头,问:“宗医生,你不缺钱吧?特地请我过来,是想要什么?”
      这样的对话场景,似曾相识。
      楚秋白感到不适,眉头皱起来,心想,如果这个傻逼敢扑上来亲他的话,他就一把勒断他的脖子。
      好在,宗明对他并没有爱慕之心。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善意的、没有攻击性的笑。
      “能不笑嘛?”楚秋白说,“看了很烦。”
      宗明再次一愣。
      一般人真的会这么嚣张地对待绑匪吗?
      新手绑匪碰上“二进宫”的成熟肉票,深觉棘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楚先生,我想请你听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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