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柳八斤

52、月食

　　日子好像就这样平静地滑过去了。之后又过了半个多月，陆凌每天的生活就是查阅资料和在偌大的房子里遛猫，高离也恢复了正常工作的节奏。她有时想问问陆凌如果这辈子都要以这样的身体形态过着这样的日子会不会不甘心，但每次话到嘴边还是开不了口。有点同情，有点可惜，有点难过，不敢触碰这样的话题。

　　从盛夏到寒秋，陆凌来到这个世界转眼已经四个多月了。他好像也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要回自己的世界去，只是A4纸上记录的资料已经堆成了薄薄一本书的厚度。他没有表现得很开心，但也没有表现得不开心，只是按部就班地在这里生活着。

　　十一月的下海刚有了一点儿凉意，晚上不能再盖薄毯子了，陆凌的小衣服也换成了秋装，但鞋子只有那么一双合脚的，只能凑合着穿。他在房子里憋得难受的时候就会驾着可可四处奔跶，那肥硕的身体不是把这个弄掉了就是把那个撞翻了，所幸高离似乎并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小人和肥猫的瞎胡闹，每天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默默地把家里收拾干净。

　　再到后来，陆凌胆子肥了，他敢在月黑风高夜坐在可可身上直接就跑出门，在不大的院子里窜来窜去。大肥猫在院子里也有个窝，他就让它去窝里睡，而自己负着手在月光下走走。

　　独栋的好处就是大家伙儿各管各儿，尤其到了晚上十点之后附近一般就没什么人走动了。陆凌踏着稀落的落叶，天地之间悄然无声。他抬眼望着月色，并不太明亮，因为月亮是个月牙的形状，还偶有云朵飘过把不多的光遮了，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咻——”他两指放在嘴边，一吹清哨，刺破了夜的宁静。可可已经成了他忠实的奴仆，一听哨音立马从它的猫窝里奔了出来，屁颠屁颠地伏低身子在他面前。

　　“乖。”陆凌摸了摸它的脑袋，一屁股坐了上去，“回家搞研究去！”

　　可可“喵呜”一声，四蹄翻飞，一阵风似地跑了。陆凌已经习惯，他抓着可可的耳根，稳坐钓鱼台，屁股都用不着腾空。高离的大门上装了个小门，正是用来供小型有宠家庭的宠物自由出入的。

　　可可从小门跳了进去，直奔二楼的书房。如果让陆凌自己爬上楼，那得用上七、八分钟，现在这肥猫三、两下就窜了上去毫不费力。它跳到了书桌上，让陆凌走下来。他立马打开了电脑，把自己想查的内容敲在键盘上。

　　今年有两次月食，一个星期后的这次将是全食。太阳、地球、月球都会在当日凌晨出现在同一条直线轨迹上。因为届时太阳的光线被地球完全覆盖，月亮变得血红，从而全部进入地球本影内，出现月全食的天文奇观。月全食的运行会直接引起地球磁场的变化，平行时空有无数个，但是月球只有这么一个。月球给了地球足够强的引力维持其稳定自转，还会掀起巨大的潮汐，而时空轮对磁场反应尤其敏感，陆凌依稀记得夏晓峰曾这么说过。初亏、食既、食甚、生光、复圆，月食全过程大概三个小时，时间就在一周后的凌晨12点01分。他隐隐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在那个特殊的时间赶到他在这个世界落下的底下洞穴，哪怕增加一丁点希望也好。

　　高离洗漱完毕，铺了床准备休息了。她已经习惯和陆凌“睡在一起”。本来她独自一个人住，在衣食住行方面都是大大咧咧，被子枕头都没想过要多买一份囤着，既然他来了，反正也就这么小一点点，就留一角被子给他盖着。

　　童年创伤让高离常年严重失眠，可奇怪的是自从遇到陆凌之后就缓解了许多，而他们“睡在一起”之后，她几乎每天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这么一个小人，处处要为他操心，比如吃饭的时候要把肉切小块了，否则他吃不了，汤汤水水也得小心，他自个儿去舀，万一掉到汤锅里……大概是因为要操的心太多，大脑过度疲劳，她反而每天睡得香甜，再也不用靠吃药勉强睡着了。

　　陆凌走进房间找到了她：“高离，我觉得我可能找到一点点回去的希望了。”

　　时空轮的概念其实在高离所处时代往前推几百年就已经有了，只是以前那都是人类的终极幻想，科幻小说里被用烂的素材，而现在却是梦想照进现实。“说到底时空轮其实是一个量子黑洞，那时天体物理学的研究范畴，所以我从这个世界开始系统研究天体物理的年份开始查阅相关资料，还真的被我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可我听你说过，时空轮的开闭只有一次机会。”

　　“那是因为我们在异国碰到的那个根本不是属于我的时空轮，现在想想，其实我一开始就错了！”他将那一叠A4纸一张一张摆在桌上，最后几张摆不下，他直接递到高离手上，“时空轮是不会发生空间置换的，所以，第一次在哪里打开，第二次就在哪里打开。”

　　高离似乎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如果要回去，还是得回到贵州那个地底野洞里去。”

　　“好，那我和你一起去。”高离毫不犹豫。

　　陆凌心下感动，默了半倾才说：“我的芯片已经损坏了，现在感应不了到底它何时才能重启，总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一点儿都吃不准吗？”

　　陆凌摇摇头：“很难。”这些天他查阅了所有能查阅的资料，结合他所知道的一切，建了几十个数模，但依然没办法估算出时空轮重启的时点。也可能它已经开启过了，然后又闭上了，那么，他也许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他之前才会说他找到的是“一点点回去的希望”，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不过我想在下周月全食那天抵达那个地洞。时空轮就是个小型黑洞，而全食就可能波及电磁场，虽然我不知道两者具体会有什么联系，但是去试试总好比坐以待毙。”

　　高离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很大可能还是失望而回。”

　　“我和你一起去。”

　　“还要浪费你的钱和时间。”

　　“我和你一起去。”

　　陆凌也沉默了，他望着她，觉得心里有点泛酸，又酸又涩的那种，然后，慢慢从心底里升起点无可奈何来。

　　“高离，其实我——如果是和你一样的，正常的人，而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我就不会急着想回去，甚至我愿意永远不回去。”他垂下头，声音也慢慢低下去，“但是我不是。”

　　他必须走，就算走不了，终其一生也会把所有的精力用在离开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人没有眷恋，而是他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活法。

　　发顶突然被轻轻地摁住了，他赫然抬眸，高离正伸指点在他头上。她很快放开，然后蹲下身来，和他视线齐平，柔声说道：“没关系，我知道的。我也变小过，知道那种无力感，既然你一直都只能以这样的——状态活在这个世上，我一定尽我的全力帮你离开。”

　　陆凌开始准备远行的东西：换洗衣裤、绳子、防身用的针——那真的是一根缝衣针，他用来当剑使的，虽然知道杀不了人，甚至刺不死一只老鼠，但手里没武器总是容易心慌。他在高离的一只抽屉里找到了这根针，本来可能是高离的妈妈或者奶奶用来做针线活的时候用的。

　　高离也开始准备远行的东西，她需要带的就多得多了，那整套的探洞装备就得都带上。她虽是业余选手，但水平已经专业，探照灯、强光手电、专业的绳索搭扣，每一项都认认真真地检查下来。

　　陆凌看着她整理行李，问道：“其实我根本没有把握能回去，这次过去更多像是撞大运，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却劳烦你一路护着我实在过意不去。”

　　他当然知道没有她的话，他要去目的地会有多艰难，但反过来想想，自己不也是一个人从尼泊尔回到了她的身边吗？

　　然而，高离果然回答：“我没什么事，我会全程陪你一起的。”她想了想，突然问道，“要不要带上可可？”

　　陆凌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要带那只大肥猫。

　　“带它去那么远的地方？”

　　“可以航空托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带上它会不会不方便？”

　　可可刚从龚咏雯手上回到她的家来，没多久她又把它抛下了，想来多惭愧。猫是会有应激反应的动物，刚刚适应又要换环境对它太残忍了，既然陆凌已经把它驯得服服帖帖，那它跟着他们一起走也不是万万不能。高离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看到可可驮着陆凌连眉毛都不挑一下。

　　“不会，我看你俩相处很融洽。你现在能保证它听你的话吗？”

　　陆凌笑了：“你看看就知道。”他吹了一声口哨，正在猫窝里蹬着小肥腿的可可闻声“嗖”地起来，快速奔到了陆凌身边。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跨坐上去，拍拍它的圆脑袋，“如何？”

　　高离：“……行吧。”

　　“我现在怀疑可可的前生不是猫，而是匹马。”可不是，他现在就是把猫当成马来用的，而且还好用得多，因为陆凌在院子里时还驾着可可爬过树。

　　“你要回到那个洞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需要做详细的计划。”高离正色说道，“如果要从下海去贵州，一定是坐飞机的，这个免不了，然后飞机下来需要租车。开到近山之处，我们需要下来走一长段路，因为你记不记得那里是一大片密林，车子通不过？”

　　“记得。”

　　高离继续说下去：“等走完这段路才能看到之前的那个深坑地洞，现在也不是探险旺季，估计洞下还是没什么人的，我们要特别注意。”

　　陆凌说：“我也是灵光一闪想到磁场和时空轮之间的关系，但我既没有理论依据，更没有实操经验，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我只待全食的那三个小时，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就走吧。”

　　高离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还是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于是又字字铿锵地重复了一遍：“我和你一起去。”

　　“谢谢你。”陆凌诚挚地说。

　　“不用，你不也给了我不少钱么。”高离故意用淡淡的口吻回答。

　　“这些钱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陆凌说，“何况你不是个物质的人。”如果是的话，第一次见面就出个好价钱把我卖了不就得了。

　　高离说道：“这么大一笔钱，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你就当我报答你吧。”

　　明明是自己有求于她，她却故意这么回答，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照顾我的自尊。陆凌这么想道。太丧了！这副身体根本什么都没法做，否则的话——否则的话，他真的就不走了，留在她的身边，告诉她自己要和她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