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柳八斤

43、变身

　　高离不可思议地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陆凌那张依然显得有些虚弱的脸，只是原先这张脸很大，总是俯视着自己，而现在却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与自己的视线几乎平视。

　　明明认识好多天了，但两人相同身体形态的状况下还是第一次对视。

　　陆凌的不适感还没有完全退去，但他猜得果然没错：身体的虚弱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变回去了。

　　高离怔神地望着他，而陆凌也以同样的惊诧回视，像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和她相同，他也是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她。

　　她很好看，是一种英气而锐利的好看，见不到她眼神中的柔弱，一头黑长秀发铺在背后，长及腰际。

　　“你……怎么变回……”话没说完，陆凌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用双手强撑着。形态的巨变让他消耗巨大，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高离连忙上去扶住了他。她的脸色有点红，双手触到他的双臂和肩膀，肌肤的温度很高。两人都莫名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高离第一个回过神来。她移开视线，说道：“你这样，要着凉的吧。”

　　变小后衣物鞋裤可不会跟着一起变，它们胡乱堆叠在地上，而陆凌只得赤着身体。

　　“……抱歉。”陆凌已经后悔了一百万遍。他明明应该提前设想自己要是比预定时间早变回来应该怎么办？——起码得随身带一套小衣服才行吧！想得再细一点，他应该作四种不同的预案：高离先变回来，但他没变；高离先变回来，他也变回来；高离没变回来，他也没变回来；高离没变回来，他变回来了。

　　好吧。现在就算脑子再清楚也没用了，没带就是没带。陆凌捡起地上的袜子，哭笑不得地说道：“抱歉，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变身了，可能芯片里的动能比我们设想的消耗更大。”要是想再动用一次能量让自己变成“大人”，需要等能源重新聚拢，原理和时空轮再度开启相似，但这其中的时间就估不准了。

　　高离从之前的怔楞中回过神，见他吃力地拿着自己本来穿着的那双白袜子在身上左右比划，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陆凌觉得身体好一些了，他说：“虽然我现在长得比较……迷你，天气也不冷，但是，光着到处走也是不好的吧。”

　　亏他想的好办法，居然把袜子穿在身上，还挖了四个洞，分别把四肢露了出来。他现在的身体还没之前自己的脚踝那么宽，袜子套上去就会松脱下来，只能抽了袜子上的一根线在肩膀处绑定勒紧。他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套着白布袋的小丑。

　　高离看着他的样子又好笑又无奈，最后只得劝说道：“先就……这样凑合吧，等回去了把衣服换回来。”

　　然而，现在两人都是这么一般的身量，去到哪里、做什么事，难度都是几何级别的增长了。

　　陆凌欲言又止：“我这样子，恐怕没能力保护你……”

　　本来他的设想是由大人陆凌护送小人高离回到她的国家，自己立马返回这里，仍然在变身之前以大人陆凌的身份在时空轮开启之时回到他的世界。如果两人都是小人，连跨一格台阶都很艰难，又有多少把握能顺利做到以上一切？而如果他不能在这一次回去，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高离却马上说道：“不用你保护我，你还是想想怎么回酒店，怎么回你的星球吧。”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陆凌说道：“不管了，这里臭得不行，先出去再说。”

　　难为两人在厕所里说了那么久的话。陆凌捧着他的护照，和高离两人一人两边抬着手机，从隔间最底下钻出去，又趁人不注意快速跑出了厕所。有人打开门的时候愣住了：谁啊？把衣服裤子都脱在厕所，这人是想干什么！？

　　陆凌拉着高离的手，像做贼似地东躲西藏。本来觉得这里的机场远不如高离国家的气派，但现在他只恨为什么不能把它再造得小一点。

　　两人躲在一个角落里，立式大花盆把他们的身体遮住了。陆凌将护照手机藏在后面，用力捏了捏手心，说道：“我现在估算不出下一次动用这块能源芯需要多久了，可能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可能是一天、两天。”然而他还没说出口的是，即使勉强成功地再使用一次，所有的能量也一定会耗光，还有需要用到能源芯的话就毫无办法了。“不管怎样，我们先走吧。”

　　在陆凌准备走时，高离却没动。陆凌拖着她手转过身和她面对面：“怎么了？时间不早了，还要进候机厅，再不走来不及了。”

　　“不回去了。”高离说，“先办你的事吧。”

　　陆凌极快地想了下：“不行。你在这里没有出入境记录，再过几天恢复之后会很麻烦，总不见得说你是偷渡过来的吧。可我就不同了，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高离说：“事有轻重缓急，你和我一起走，你这样的身体再赶回来，还来得及赶上你回去的时间吗？我要是‘黑’在这里会找大使馆的，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能全身而退。”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陆凌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更内疚了。

　　高离见他犹豫，只得小声说道：“现在是你变回来，那我可能也快了吧。飞机上四个小时，如果我在那里变，那躲到哪里去呢？”

　　被她这么一说，陆凌耸然一惊：头脑里不能克制地想到高离光着身蜷缩在机舱里的情景。

　　“那就——算了！”

　　最后两人商议，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回到博卡拉，一边等芯片能量重新回聚，一边等时空轮开启。然而从这里去博卡拉需要大半天路程，所以他们势必得求助于索尔亚才行。

　　“我知道应该怎么办。”陆凌说。

　　……

　　索尔亚接通电话时有点懵。陆凌说公司的事提前完成，不用回国，马上要求再回到博卡拉。

　　“喂！喂？”

　　“在呢在呢！听不见吗？”

　　“……不是，先生，您那边可能有点吵，声音有点轻。”

　　其实当然不是因为太吵。吵虽然是吵的，但不至于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而是陆凌现在虽然很大声地贴在手机上喊话，但因为他变小了的缘故，声音也随之减弱，对方听起来就觉得费力了。

　　陆凌大声地喊着：“我说，我马上要回博卡拉，请立马过来接我！地点就在我们之前下车的地方！”

　　索尔亚已经往回开了，听到陆凌的话，只得又把车掉了个头，直往机场赶。他在一个多小时之后将车停在了之前他们下车的地方。

　　人还没来，白天将近三十度的气温虽还算不上炎热，但舍不得开冷气的话一直坐在车里也还是会出汗。索尔亚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客人，便熄了火从车里走出来，转到没人的角落点了根烟。

　　陆凌和高离早就在边上躲着。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趁索尔亚没注意时，两人飞快地奔至车旁，陆凌先蹲下身子，让高离踏在他双肩上，再站了起来。高离双手上举，攀上那半开的窗户倒头翻了进去，然后用力将车窗摇下来。陆凌把证件手机全部从窗子里递了过去，然后自己退后几步，突然助跑加速，等到了车前一跃而起。高离伸出手将他捞个正着，两人抱着滚在了驾驶座上。

　　整个过程是两人一起商量好的，看准的就是索尔亚一定忍不住会走下车的那个空档。高离被陆凌压在身下，她有些不自在地抵住他的双臂说道：“我们已经进来了……你可以起来了吧。”

　　陆凌在这极近的距离里端视高离，呼吸交错间，他心里泛出点别样的情绪来。

　　“高离。”

　　“嗯？”

　　“……没什么。”陆凌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可说的，他是个马上将要离开这个异星球的人了。

　　错开一个身位，他拉着高离的手起来，拨通了索尔亚的电话。

　　“先生。”电话那头传来索尔亚略显焦急的声音，“我等您快半个小时了，车子在这里不让久停，您现在在哪儿啊，如果迷路的话告诉我方位我去接您。”

　　这个机场是尼泊尔唯一的国际机场，但规模很小，与高离城市的机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和四十纪元年之后陆凌所在星球的更是天壤之别。对正常人类而言除非是路盲到无可救药，否则是绝对不可能迷路的。

　　陆凌心想：我就在你车上呢，不劳费心了。嘴上却是大声地回答他，“不用！我临时接到公司通知，我又得回国啦！”

　　索尔亚苦着脸：“先生，可是我都到机场了！”这一趟可得花上半天的时间呢。

　　陆凌在电话那头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这不是意外吗？谁让我贵人事忙……回头你给我个美金账户，我直接把酬劳寄过来。”

　　索尔亚瘪掉的精神陡然又提了起来：“哦，这个……不太好吧，我都没做什么事。”

　　“我有一套滑翔伞装备还寄放在酒店，麻烦索尔亚你就把它给我从酒店拿出来，还回旅行社去好不好？”

　　“啊？”索尔亚不解，“其实没事的，就放在酒店，有人会专门帮客人看着的。”

　　“不行的！”陆凌瞎编乱造，“我这次回去可能要过三、四个月，五、六个月才能再来，我不放心东西寄存在酒店，你帮我找到旅行社，让他们帮忙收着，下次我来拿就方便多了。”他绞尽脑汁怎么才能让索尔亚卡车把他送回酒店去，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蹩脚的理由了。

　　幸好索尔亚也没多想。既然钱还是能照拿，他也懒得管客人的东西要寄存在哪里。

　　“好的，先生，我开车一回去就帮你把东西拿到旅行社。”

　　高离一直隔着车窗观察索尔亚，见到他掐了烟头，忙说道：“他来了，快！”

　　陆凌说：“啊，那个啥，飞机要起飞了我关机了再见！”然后不等对方回答便挂断了电话。两人悄悄躲在车后座的下方。索尔亚上车后，哼着小曲，一路绝尘而去。

　　这半天的路程得分两段，开三个小时就要休息休息，顺便吃个晚饭。索尔亚做这行久了，到处都有朋友，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宽敞的空地，把车停好后便转进旁边的一个小餐馆。这次车子不在他视线之内，他把门窗都锁紧了。

　　陆凌趴在车窗前看他走得没影了，回过头对高离说道：“估计他起码二十分钟后才会回来。”

　　高离接口：“然后还有一半的车程。”

　　陆凌有点丧气。两个小人动又不敢动，话又不敢说，撑了三个小时已经觉得很难受了。

　　他爬到驾驶座上，在车前兜里翻来翻去。高离凑过来问：“这是在干吗？”

　　陆凌找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找到了什么，满脸喜色地将手中的东西抱在怀里：“你看！”

　　高离定睛看去，居然是一个圆面包，带独立包装，一看就是大袋里拆开来的。

　　这可太好了。两人也已经饿了，于是一人掰了一块吃。索尔亚还有矿泉水，可惜是没开封的，正常大小的人类都有力气小开不了瓶盖的，更何况陆凌和高离现在的情况。

　　虽然口渴，两人只能都忍着，啃下了几口面包。等他们吃完的时候，索尔亚回来了。

　　索尔亚打开车门的时候愣住了：东西没来得及拖走，矿泉水瓶和被拆开的面包全被丢弃在他的驾驶座上。

　　奇怪！我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放在座位上了？索尔亚正准备把东西放回去，目光却被那显然被人为剥过的面包吸引过去了：包装已经拆开，面包上像被老鼠啃过。

　　索尔亚走到车后排，打开了车门。

　　空空如也。

　　索尔亚不知从哪儿捡来一根树枝，在车前车后“啪啪”地敲着。

　　陆凌和高离对望一眼，颇为无奈。他们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噪音污染就缴械投降呢。两人蜷缩着躲在座位底下的死角，若是被发现就完蛋了。还好大概自己也觉得好笑，索尔亚很快悻悻地扔了树枝。

　　根本不可能藏人，车里也不可能有老鼠。他心想。

　　索尔亚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想不通的事就不会再想。他把东西往车前兜一塞，继续开车往回赶去。陆凌和高离见此，两人默契十足地看向对方，又是庆幸，又是无奈：这一关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