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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一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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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虚礼。”
卫殊强忍心痛,想把瑾璋扶起来。
可在他的手碰到瑾璋前,对方便已站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愿意看他。
“阿瑾,我们进房里坐下来说吧,我让人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白玉糕。”
与卫殊的小心翼翼不同,瑾璋神色淡然,跟昨晚那惊恐抗拒的样子判若二人。
他甚至温顺地让卫殊牵起自己的手,带他回到房间。
可这短短的几步,卫殊却是恍如隔世,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
瑾璋的手很软,他们共眠时,他就喜欢用这青葱般的手指摩挲自己的五官,像小猫挠人般,让他心头发痒。
现在重新有机会拉起这双手,可手上的皮肤已经变得粗糙,上面有长年累月干重活的痕迹,指肚与手掌上都是硬硬的茧。
可让他更不愿放开了。
“阿瑾,这些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话一出口,卫殊就懊恼起来。他受的最深的苦难,都是自己造成的。
瑾璋看着卫殊牵着自己的手不放,心里了然,他笑笑说:“陛下,这样的茧,几乎每一位努力讨生活的百姓都有。这不叫吃苦,能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我非常喜欢的生活。比像只金丝雀一般养在笼子里要好得多。”
他将手从卫殊掌心抽出,后退一步,拉开与这个男人的距离。
瑾璋鼓起勇气,直视卫殊的双眼,希望自己能尽量表现得从容些,他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跟卫殊沟通,避免引发他的怒火,又能让自己拿回戒指。
“陛下,您的皇榜写着,您得了急病,要寻天下名医。”
卫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确实得了恶疾,药石无医。”
瑾璋的心中满是疑虑,他看卫殊的样子,虽然清瘦,有经日累积的辛劳憔悴,但并无得了这般重病的迹象。
“草民可以为您治好所有的病,但在那之前,能不能先让我看下,皇榜上承诺的酬劳。”
卫殊心中的苦涩瞬间扩大蔓延,瑾璋现在的态度非常明显,他只想尽快拿到戒指与血,然后离开自己。
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已经让他尝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剧毒。
“阿瑾,戒指跟血,确实是我当初的算计。纵然我心中万般悔恨,可错已犯下,我再说什么,都显得惺惺作态,只会让你更难过。”
瑾璋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地颤抖着。
卫殊说得对,他也是人,也有感情,也会被伤害。即使他可以帮别人治好哪怕是穿心重伤,可他心中那被卫殊掏出的深不见底的黑洞,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
让他忍不住想求个缘由。
“为什么…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是吗?”
“阿瑾,是我对不住你。我曾经也会相信他人,相信这个世间会有真心。可在我成长的这些年,身边之人无一不在算计着我。”
“我的母亲,算计着让我成为太子后,她可以垂帘听政,手握大权。我的兄长,算计着让我在生辰之日喝下毒药,更是连一个痛快都不愿给我,让我筋脉尽断,在大雪中苟延残喘,受尽折磨再死去。我的父亲不问事由便斥我兄弟相残狼子野心。我…我曾经真心相待的女人…她…她更是…”
卫殊觉得太累了,他曾经也埋怨上苍,若在遇到瑾璋前,哪怕有一个人可以真心待自己,他也不会任何事情都要牢牢控制在手中,以至于伤了深爱之人。
可世间万物,均没有如果。
他辜负了瑾璋曾经的赤诚,信赖,爱慕,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现在的他只求瑾璋还能给他留一丝希望,让他熬过剩余的漫长岁月。
“阿瑾,我想恳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会补偿之前做过的错事,再不会辜负你。”
可瑾璋几乎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陛下,你我之间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双方都伤得体无完肤。曾经您不愿信我,宁愿设计让自己中箭都要诓骗我为您治疗。如今若您真觉得对不起我,那便信我一次,将戒指和母体的血还给我。我承诺,不管您得了何种怪疾,拿到这两样东西后,我一定将您所有的病彻底治好再离开。”
卫殊眼里逐渐染上疯狂,他所有的理智在听到瑾璋说出要离开时就开始摇摇欲坠。
可他万万不敢再伤到眼前之人了。
卫殊把手藏进袖子里,一声清脆的断响,他竟活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食指。
断骨的疼痛让他理智回笼,他趁这机会连忙往后退开,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这病,你治不好。你的蓝光纵然再出神入化,在这个病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瑾璋看着卫殊骤然惨白的脸色,心里十分不安。他实在不愿承认,每当他看着卫殊时,心中总会产生无数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思绪。
难道教训还不够重吗?他已经没有再赌一次的资本了,这次若再跌落万丈深渊,再不会有人伸手拉他一把。
母亲给了他两次性命,他已经浪费了一次,这最后一次,他只想好好珍惜。
“阿瑾。我们最初相遇之时,你曾让我护着你一个月的时间。”
卫殊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而现在,我想请求你也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从今日起的三十天,我希望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只要你不离开我。”
“若三十天后,你还是决定要走。我定会将戒指与那一滴血亲手交还于你,从此天高海阔,你不会再受到任何禁锢,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说完,卫殊颓唐地跌坐到椅子上,说出这样一番承诺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无数愤怒仇恨的眼神,但他从未有过恐惧。
可如今他却完全不敢看瑾璋,生怕再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任何的警惕和抗拒。
他只能这样,像世界上最无能的懦夫般,束手无措地等待着审判。
“好,我答应你,留下三十天。”
卫殊听到瑾璋的回答,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他。他本来已经几乎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上天还愿意给他留下一扇通向生机的门。
“但我要先把戒指拿回来。”
那里曾藏着他错过多年的,母亲留给他的爱。
“我马上吩咐人把戒指送过来。”
卫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若狂,瑾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也不明白他非要自己多呆一个月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他所得的病,比当初经脉尽断剧毒攻心还要严重?
瑾璋踌躇着开口。
“我还是尝试用蓝光帮您看一下吧,再严重的病,也会有转机的。更何况,您发皇榜找我,不就是为了治病吗?为何又斩钉截铁地说我治不好…”
“阿瑾,这病,那蓝光治不好,但是你能。”
瑾璋听了这话,眼里的迷惑更深了。卫殊恨不得把他抓过来抱在怀里揉搓一番,可刚刚好不容易才让人退一步,答应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根本不敢再放肆了。
“一会戒指送过来后,我可以与你一同用膳吗?”
瑾璋不太习惯卫殊这事事都询问征求同意的卑微模样,也十分惶恐,担心这温情脉脉的背后,又藏着会让他万劫不复的算计。
“这是您的皇宫,您才是这的主人,我又有什么不允的道理。”
“马上就不是了,再过些日子,我就正式退位。没了这个皇位的禁锢,我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在你身边。我们可以出宫,这大千世界,有很多美景,来时我们没能好好欣赏,现在我愿带你一一游历。”
瑾璋目瞪口呆地看着卫殊,完全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你千辛万苦才夺回的皇位,那么轻易就要退位?卫殊,我不明白,现在的我,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去耗费太多心神的价值了…”
卫殊静了一下,眼里晦暗不明,他慢慢说道:“阿瑾,退位一事并非轻易,是我失去你以后才下的决心。如今,你就是我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在我心里,你是无价的。”
瑾璋面对卫殊这种毫无保留的示爱十分无措,他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该怎样拒绝,最后选择把脸别过去,不愿再看卫殊。
卫殊只好恋恋不舍地与他告别,又再次确认一同用膳的说法还有效,没话找话地又磨了半响,才肯留下瑾璋,独自一人离去。
卫殊刚一走出门,瑾璋便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躺倒在床上。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他用被子被自己蒙住,疯狂地想把卫殊说的话抛于脑后,以压住心头这无法控制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