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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冤家路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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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数着藏在鞋底的铜钱,十七文,只够买两斤糙米。她摸了摸脸上用炭灰画的疤,这是她自创的伪装:右脸从眼角到下巴一道“狰狞”的疤痕,足够让路人避而远之。
“姑娘,你这胰子怎么卖?”
沈醉抬头,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正指着她摊位上摆的香皂。这是她用山间采集的皂角、猪油和野花精油做的,淡黄色的方块散发着淡淡桂花香。
“五文一块。”沈醉压低声音,刻意让语调显得粗粝,“洗脸沐浴都使得,比澡豆温和。”
妇人拿起一块嗅了嗅,惊喜道:“竟有桂花味!”她爽快地付了钱,“若好用,明日还来买。”
沈醉攥着新赚的铜钱,喉咙发紧。这是她逃出青楼后第一笔正经收入。过去半个月,她靠挖野菜、替人洗衣过活,直到想起现代手工皂的做法。
收摊时,隔壁卖草鞋的老汉低声道:“丫头,赵家胭脂铺的人在盯你。”
沈醉余光瞥见街角两个短打汉子,正是前几天来索要“摊位钱”的地痞。她快速包好剩余香皂,混入人群。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换地方摆摊,她的新产品动了某些人的奶酪。
夜幕降临,沈醉回到栖身的破窑洞。这是她在城外荒坡找到的废弃砖窑,虽然漏风漏雨,但胜在隐蔽。借着月光,她清点今日所得:二十三文,加上之前攒的,共有八十六文了。
“再攒半个月,就能租间小屋……”沈醉在泥地上划着计算,突然听见窑外枯枝断裂声。
她立刻吹灭自制的小油灯,抄起防身的木棍。脚步声在窑口徘徊,最终远去。沈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自从她的“疤痕妆”被雨水冲花过一次后,就有人传言逃走的青楼女子在卖香胰子。
次日清晨,沈醉换了新的伪装。扮成寡妇,戴着粗麻头巾。她决定去更远的柳树镇赶集。刚摆开摊位,一个穿绸缎的中年男子就蹲了下来。
“小娘子的香胰子特别。”男子拿起一块端详,“可是加了精油?”
沈醉心头警铃大作。这时代普通人根本不知道“精油”这个词。她含糊应道:“祖传的方子。”
“赵掌柜有请。”男子突然压低声音,“你的东西我们东家全要了,价钱好商量。”
沈醉收拾摊位的手一顿。赵家胭脂铺是方圆百里最大的脂粉商,垄断了城里七成生意。跟这种人打交道危险,但也许是机会。
“带路吧。”她故意驼起背,让自己看起来更苍老。
赵家铺子比想象中气派,三进铺面挂满各色香囊胭脂。赵掌柜坐在太师椅上,肥硕的手指间转着两枚玉球。
“听说你会做西洋胰子?”他眯着眼打量沈醉,“把方子卖给我,十两银子。”
沈醉心跳加速,十两银子足够她远走高飞,但……
“方子是家父临终所传,不卖。”她后退半步,“若掌柜想要货,我可定期供应。”
赵掌柜突然拍案而起:“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把扯下沈醉的头巾,“果然是逃妓!王二,看看这是不是醉仙楼跑了的那个!”
里屋走出个满脸疤痕的汉子,正是当初追杀她们的龟公王二!他独眼里射出怨毒的光:“沈姑娘,别来无恙啊。”
沈醉转身就跑,却被门口壮汉拦腰抱住。挣扎中她的假疤被擦掉,露出原本清秀的面容。
“醉仙楼悬赏二十两抓逃妓。”赵掌柜冷笑,“不过在你回去前,先把方子交代了。”
地窖里的三天像一场噩梦。他们用针扎她的指尖,把她的头按进水缸,但沈醉咬死不说配方。第四天,王二带来了更可怕的消息:“金妈妈说了,这种不听话的货色,直接卖到黑窑子去。”
王二拖着她走向马车的时候,沈醉的嗓子已经喊哑了。集市上人群熙攘,却没人多看一眼被捆着的女子,这种事太常见了。
“且慢。”
一个清朗男声响起。沈醉抬头,看见一匹雪白骏马上坐着个青衫男子,约莫四十岁,面容儒雅,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孟老爷!”
王二立刻松开沈醉行礼,“小的在处理家事……”
“家事?”被称作孟老爷的男子挑眉,“青楼何时成了百姓之家?”
周围响起低笑声。王二涨红了脸:“这丫头是我们醉仙楼逃走的。”
“多少银子?我买了。”孟老爷突然说。
沈醉和王二同时愣住了。
“孟老爷,这……”王二搓着手,“金妈妈特意交代……”
“三十两。”孟老爷示意小厮拿钱,“够你们买三个新丫头了。”
银子落在王二手中,他独眼中的贪婪最终战胜了忠诚。沈醉被推上前,听见孟老爷温和的声音:“姑娘莫怕,鄙人孟世德,最见不得女子受苦。”
他解下披风裹住沈醉伤痕累累的身子,这个动作引来围观妇人赞叹的目光。沈醉却浑身冰凉,她见过这种眼神,醉仙楼的客人买下雏妓时也是这般“怜惜”。
孟家宅院比想象中简朴,三进院落收拾得干净利落。沈醉被安排在西厢房,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送来干净衣裙和伤药。
“老爷心善,姑娘且安心养伤。”嬷嬷帮她梳头时感叹,“上月老爷才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个丫头,如今在厨房帮忙。”
沈醉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干裂的唇,唯有眼睛还亮得吓人。她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心,尤其在见识过青楼和赵掌柜的手段后。
果然,第三天晚上,孟世德来了。
他带着一本《女诫》,说要教沈醉识字。烛光下,他讲解那些句子的样子像个慈师,但手指在书页上滑动时,总会"不经意"碰到沈醉的手。
“醉儿天资聪颖。”孟世德越坐越近,“若肯用心学习,将来必能成为贤德女子。”
沈醉胃里翻腾,却露出感激的微笑:“多谢老爷栽培。”她故意让衣袖滑落,露出尚未痊愈的鞭伤。
孟世德果然面露怜惜:“那些粗人……你放心,在孟家没人会伤害你。”他起身离去前,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只要你听话。”
门关上后,沈醉立刻用茶水反复冲洗被他碰过的手。窗外月光如水,她想起月奴眼里的死气,想起柳如烟断后时决绝的眼神。现在她明白了,有些牢笼没有锁链,却更难以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