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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些女子 ...

  •   腊月的寒风透过窗纸缝隙钻进来,沈醉缩在通铺最里侧,数着屋梁上的裂纹。这是她被打入“二等厢房”的第七天,因连续好几次次咬伤客人,金妈妈降了她的待遇,从单独的小阁楼赶到这间住着五个姑娘的大通铺。

      “新来的,别装睡了。”有人踢了踢她的脚,“该你去打洗脸水了。”

      沈醉睁开眼,看到一张圆润的脸。这是翠儿,最早示范跪拜礼仪的那个姑娘,现在却成了监视她的眼线。

      “我这就去。”沈醉哑着嗓子说。背上的鞭伤结了痂,一动就像有火在烧。

      井台结了薄冰,沈醉用木桶砸了好几次才打出水。铜盆映出她现在的模样,枯黄头发,青紫嘴角,只有那双眼睛还倔强地亮着。她忽然想起穿越前和同桌讨论古代女子生活时的天真,胃里泛起苦涩。

      “沈姑娘,我帮你。”一双纤细的手接过铜盆。来人身着素白中衣,虽布料粗糙却掩不住通身气度。沈醉记得她叫柳如烟,是厢房里最沉默的一个。

      “多谢柳姐姐。”沈醉小声说。水太满,走路时溅湿了衣襟。柳如烟突然伸手拧干她的衣角,这个动作让沈醉看到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痕。

      “别看。”柳如烟拉下袖子,“在这里,活着比死难。”

      回到厢房,姑娘们已经起床梳妆。靠窗的床位空着,那是月奴的位置,而月奴昨晚被龟公拖出去伺候贵客后就再没回来。

      “月奴姐姐她……”沈醉忍不住问。

      正在描眉的小桃红冷笑:“装什么清高?你不也早晚……”

      “桃红!”柳如烟轻斥,转而温声对沈醉说,“别怕,月奴只是累着了,在偏房休息。”

      沈醉不信,她见过偏房什么样,那是间没有窗户的暗室,专门关不听话的姑娘。上个月有个叫海棠的女孩在那里绝食而死,金妈妈让人用草席一卷扔去了乱葬岗。

      “你们就甘心这样活着?”沈醉突然问,“不想逃吗?”

      屋内骤然安静。翠儿手中的梳子啪嗒掉在地上。

      “逃?”小桃红先笑出声,涂着蔻丹的指尖点着沈醉额头,“去年有人逃,抓回来挑了脚筋。前年有人逃,她娘家人全被官府拿了。大前年……”

      “桃红说得对。”柳如烟打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女子命就是这样苦。生在官家是联姻的棋子,生在农家是换彩礼的牲口,在这里,至少能吃饱。”

      沈醉如遭雷击。这些话若是出自翠儿之口也就罢了,可柳如烟分明识字断文,有次她瞥见柳如烟枕头下藏着一本翻烂的《楚辞》。

      “柳姐姐不是官家小姐吗?”沈醉忍不住问,“怎么会……”

      柳如烟的手顿住了。铜镜里,她姣好的面容突然扭曲:“我父亲在奏折里写错了一个字,全家女眷充为官妓。母亲在发配路上投了河,妹妹才九岁……”她猛地抓起剪刀,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这样就不用接客了……”

      翠儿熟练地夺过剪刀,从床底取出金疮药。沈醉这才发现柳如烟手臂上旧伤叠着新伤,像一条扭曲的蜈蚣。

      一直到正午时分,月奴才被抬了回来。她双眼空洞地望着房梁,下身血迹渗透了棉裤。沈醉打来热水,轻轻为她擦拭。

      “没用的……”月奴突然用极轻的声音说,“you……are……not……from……here……”(你……不……属于……这里……)

      沈醉手一抖,这断断续续的英文!

      “你也是!”

      月奴微不可察地点头,突然抓住沈醉的手:“Don't end up like me”(不要变成我这样)。她的手像枯枝,却烫得吓人。

      门被推开,金妈妈带着药婆进来。沈醉被迫退到一旁,看着药婆粗暴地给月奴灌下一碗黑糊糊的药汁。

      “这丫头废了。”金妈妈撇嘴,“养好伤就卖到最低等的窑子去。”她转向其他姑娘,笑容可掬,“今晚刘员外包场,都给我打扮漂亮点。特别是你,”她捏住沈醉下巴,“再敢咬人,我就拔了你的牙。”

      夜幕降临,醉仙楼红灯高挂。沈醉被按在妆台前,翠儿给她梳头,小桃红给她涂胭脂。

      “忍着点。”小桃红突然低声说,“我兄长科举舞弊,连累全家女眷。刚来时我也寻死觅活,现在想开了,受苦是在积阴德,来世能投个好胎。”

      沈醉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厚重的铅粉盖住了淤青,朱砂点的唇像一抹血。她想起月奴眼里的死气,想起柳如烟手臂的伤痕,想起小桃红眼中的麻木,这些女子像被暴风雨打落的花,零落成泥却还相信是自己长错了地方。

      “姑娘们,见客了!”龟公在门外喊。

      柳如烟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突然对沈醉说:“记住,在这里,心死才能身活。”

      沈醉跟着她们走向前厅,耳边是淫词艳曲,鼻端是脂粉混着酒臭的气味。她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翠儿谄媚地扭着腰,小桃红娇笑着扑向熟客,柳如烟则像赴死的烈士般挺直脊背。

      这一刻沈醉突然明白了:最可怕的不是青楼的鞭子,而是这些女子早已被驯化的灵魂。她们相信命该如此,相信逆来顺受是美德,甚至感激施暴者的“仁慈”,就像月奴说的,这是比□□毁灭更彻底的死亡。

      这一次,刘员外油腻的手摸上她的大腿,沈醉没有咬人。她学着翠儿的样子假笑,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火,为月奴,为柳如烟,为所有认命的女子。这团火现在还很微弱,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老爷喝酒。”她柔顺地举杯,在刘员外看不见的角度,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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