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不知归路》薛不腻

18、惜别

　　天还未亮，沈醉就轻手轻脚地捆好了包袱。王铁匠作坊的阁楼还沉浸在黑暗里，只有淬火池的水面反射着零星月光。她最后检查了藏在夹层的东西，赵氏给的路引、从孟家带出的碎银，还有那枚已经褪色的共青团徽。

　　“这就走了？”

　　沙哑的声音吓得沈醉一颤。转身看见王铁匠堵在楼梯口，魁梧的身躯几乎填满整个门框。王师傅手里端着盏油灯，跳动的火苗在他皱纹里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王师傅，”沈醉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我留在这会连累您。”

　　老铁匠没接话，只是举起油灯照了照墙角。那里堆着昭昭设计的重力锤原型机，齿轮上还沾着前几日打的铁屑。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精密咬合的金属部件像某种神秘的祭祀器具。

　　“那丫头，”王铁匠突然开口，“学这些东西，快得邪乎。”

　　沈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袱里的徽章。她与昭昭刚来到这处村庄的时候，绝想不到这个满手老茧的老人会成为她们的保护伞。

　　王铁匠突然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包袱：“官府告示上说，孟家逃了个青楼女子和个小丫头。”他粗糙的拇指按在沈醉腕间，那里有道淡化的捆痕，“但没说是谁教的丫头这些西洋机关术。”

　　淬火池的水面泛起涟漪。沈醉看着老人映在水中的倒影，那张被炉火熏黑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眼睛里却闪着奇异的光，像是发现了上等镔铁时的神情。

　　“您早知道。”

　　“打第一眼。”王铁匠松开手，从怀里掏出那块残缺的怀表，“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懂的。”

　　沈醉苦笑。她早该明白，能看懂精密机械的人，又怎会被拙劣的谎言蒙蔽？阁楼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重力锤的绳索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给。”沈醉解开包袱，取出叠得方正的图纸，“水车齿轮组的设计，能提高三倍碾米效率。”她顿了顿，“昭昭一直想做的。”

　　王铁匠没有立即去接，他盯着图纸上工整的线条和陌生符号，突然说：“我儿子战死了。”粗糙的手指抚过图纸边缘，“要是他活着，该和你差不多大。”

　　淬火池的水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沈醉看见老人花白的鬓角，看见自己憔悴的面容，还看见墙上挂着的个火神赐福的木牌，那下面供着昭昭留下的铜铃。

　　“这一路……”沈醉将图纸放在淬火台上，“我们遇到很多不幸，但也遇到很多好人。这样，就足够了。”

　　王铁匠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转身从神龛后面摸出个布包，重重塞进沈醉手里：“带着防身。”

　　里面是十二颗特制铁蒺藜，每颗尖刺都磨得极锋利，却用软布缠裹着不会误伤主人。沈醉认出这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的，比寻常暗器贵重十倍。

　　“王师傅，”她声音发哽，“这太……”

　　“闭嘴。”老铁匠突然暴躁起来，“从后门走，张屠户的牛车辰时经过乱石滩，给他看这个。”他塞来半片齿轮，“就说王老头欠的酒钱不用还了。”

　　沈醉最终道:“好。”

　　东方泛起鱼肚白，沈醉系紧了斗篷。胸前没了徽章的重量，反而有些不习惯。她最后看了眼阁楼，王铁匠正对着昭昭的图纸发呆，油灯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巨大阴影。

　　踏出门槛的瞬间，身后突然响起打铁声。“铛——铛铛——”节奏古怪却莫名熟悉。沈醉僵在原地，这是，这是她教昭昭唱的《东方红》旋律！老铁匠竟记下了她们偶尔哼唱的调子，用这种方式送别。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醉没有回头。晨雾中，打铁声越来越急，最后汇成一片铿锵的金属风暴。她摸出怀里那颗没包布的铁蒺藜，这是混在其中的异类，尖锐、冰冷、随时准备刺穿黑暗。

　　就像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