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不知归路》薛不腻

19、被捕

　　渡口的淤泥沾湿了沈醉的裤脚，她压低斗笠，数着前面排队等渡船的人头，还有七个就能轮到。怀里的路引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但盖着邻县衙门的红印还算清晰。

　　“下一个！”船夫吆喝着。

　　沈醉刚要迈步，突然听见身后马蹄急响。她本能地按住包袱，那里藏着王铁匠给的铁蒺藜。三个差役跳下马，为首的刀疤脸径直走向渡口告示牌，啪地贴上一张新纸。

　　人群骚动起来。沈醉借着身形矮小的优势，悄然后退到柳树后。新告示上画着两张人脸，虽然线条粗糙，但分明是她和昭昭的轮廓，赏银从二十两涨到了五十两。

　　“你！”刀疤脸突然指向一个挑担老农，“见过这两个逃犯没有？”

　　老农摇头的时候，沈醉已经退到河滩边缘。芦苇丛足够茂密，如果潜行过去……

　　“那边那个！”年轻差役突然厉喝，“戴斗笠的！”

　　沈醉的肌肉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她像兔子般窜向芦苇丛。身后传来怒吼和马蹄溅水声，包袱在奔跑中散开，碎银和干粮撒了一地。她只死死攥住那包铁蒺藜。

　　“拦住她！”刀疤脸的声音近在咫尺。

　　一根套索猛地勒住沈醉脖颈，她踉跄着倒地，在窒息中摸到布包里的铁蒺藜，王铁匠特意留了颗没包布的。当差役狞笑着来揪她头发时，沈醉反手一划。

　　“啊！”差役捂着手臂暴退，“贱人使暗器！”

　　血从指缝间涌出，在官服上洇开暗色痕迹。沈醉趁机爬起来，却被另外两人按倒在淤泥里。她拼命挣扎，听见刀疤脸倒吸冷气：“这伤口，怎地这般齐整？”

　　年轻差役掰开她手指，铁蒺藜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三根主刺带着精密的角度，侧刃还有放血槽，这根本不是寻常防身用具，而是专业杀戮兵器。

　　“莫非世上真有唐门？”年轻差役声音发颤。话本子里说蜀中唐门的暗器见血封喉，他急忙检查伤口，却发现只是普通划伤。但那种精确计算的疼痛，反而更令人恐惧。

　　刀疤脸一脚踢在沈醉腰眼上：“说！谁给你的凶器？”

　　沈醉咳出泥水，突然笑了：“火神赐的。”这是王铁匠作坊里的黑话，此刻说来竟有种荒谬的快意。

　　“疯了，这女人疯了！”年轻差役慌张地用手帕包住铁蒺藜，“得单独关押！万一真是唐门……”

　　最终沈醉被捆成粽子扔进驴车，与预想不同，他们没有立即押往孟家，而是转向县衙大牢。刀疤脸坚持要先审同党，他盯着手臂上那道精准的伤口，确信这不是普通逃妾能有的手段。

　　县衙的土牢比孟家柴房还小。沈醉被单独关在最里间，手腕脚踝都加了铁链。看守是个独眼老头，送饭时瞥见她用铁蒺藜在墙上刻的奇怪符号，吓得差点打翻粥碗。

　　“妖，妖法……”老头指着墙上沈醉刻的F=ma公式，那是她为保持清醒随手写的牛顿第二定律。

　　沈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是西洋算学。”见老头不信，她指着公式解释，“力等于质量乘以加速度，就像你用榔头敲钉子。”

　　独眼看守落荒而逃，却让沈醉获得了意外安宁。此后三天，没人敢来提审，也没人敢动刑。她趁机用铁蒺藜在墙角刻下更多图案：齿轮传动比、抛物线轨迹、甚至简易发电机原理。这些妖符竟然成了她最好的护身符。

　　一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典史亲自来提人。这个留着山羊胡的瘦小男人举着油灯仔细查看墙上的刻痕，突然问：“你读过《远西奇器图说》？”

　　沈醉一愣，这是明末传教士邓玉函编写的物理著作。她谨慎地点头：“略知一二。”

　　“这倒有趣。”典史用指甲刮着墙上刻的齿轮图，“孟员外只说逃了个妓子，没说是女儒生。”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与王铁匠什么关系？”

　　沈醉心跳骤停，他们查到王铁匠了？

　　“那铁蒺藜，”典史眯着眼，“全县只有他能打出那种精钢。”

　　正当沈醉思索如何回应时，外面突然喧哗起来。独眼看守慌慌张张跑来：“大人！孟，孟家来要人了！”

　　典史皱眉，快速塞给沈醉半截炭笔：“把你懂的都写下来。”然后提高声音呵斥，“妖妇，待本官请来道长破你邪术！”

　　孟府管家带着四个家丁闯进来时，沈醉正蜷缩在墙角。管家嫌恶地看了眼墙上的“鬼画符”，命令家丁：“把这贱人直接拖去沉塘！老爷说不用审了！”

　　“且慢！”典史拦住他们，“此女涉嫌勾结逆党，按律需先录口供……”

　　“什么逆党？”管家冷笑，“不就是王铁匠那老货？今早已经被砸了铺子！”

　　沈醉如坠冰窟，但管家接下来的话让她心头一颤：“可惜跑了那小丫头……”

　　昭昭还活着！这个念头比任何铁蒺藜都锋利，瞬间刺穿了她浑浑噩噩的状态。家丁来拖她，沈醉突然用尽全力撞向墙壁。额角裂开的伤口鲜血直流，吓得家丁连连后退。

　　“疯了，彻底疯了！”管家掏出手帕捂鼻，“快弄走，直接扔进猪笼！”

　　被拖出牢门的时候，沈醉最后看了眼墙上的刻痕。典史站在阴影里，正偷偷拓印她写的公式。这个发现让她在剧痛中感到一丝荒谬的希望。

　　驴车颠簸着驶向河滩，沈醉摸到袖子里藏的半截炭笔。这是她最后的武器，比铁蒺藜更锋利。如果注定要沉塘，她至少要在笼子里写完那些鼓动人心的话，让那些乡绅看看，什么是真正危险的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