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不知归路》薛不腻

16、璀璨星辰

　　三更时分，她们躲进废弃的砖窑。昭昭的小手被蛛丝勒出血痕，却兴奋地指着窑顶：“这里用到了拱形结构！姐姐说这样力会均匀分散……”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沈醉连忙捂住她的嘴。

　　“分头找！那小贱种带着铃铛，跑不远！”那人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昭昭突然挣脱沈醉的手，捡起块碎石往远处水塘扔去。“扑通”一声后，铜铃竟自己响了起来，原来她早将铃铛系在窑口的荆棘上，风吹草动就会发出声响。

　　“声东击西……”沈醉想起自己随口提过的三十六计。追兵果然朝着水塘方向去了，马蹄声渐远。

　　两人又不知走了许久，这时一条湍急的小河拦住去路。沈醉正犹豫要不要冒险涉水，昭昭已经蹲在岸边用树枝测量水深。

　　“流速每秒约三尺，我们得做浮具。”她解开赵氏给准备的包袱，抽出两条腰带，“姐姐你说过的，浮力等于排开水的重量。”

　　沈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九岁女孩捆扎树干，还知道要在腰间多系几个空葫芦增加浮力。当她们抱着木筏下水的时候，昭昭甚至精确调整了前后配重：“沈姐姐重些在前，我在后压着，这样不会翻。”

　　河水冰冷刺骨，有几次浪头打来，沈醉几乎抓不住木筏，但昭昭始终记得要保持重心稳定。快到对岸的时候，追兵的火把出现在上游，昭昭立刻安静，她记得沈醉说过，移动的物体更容易被人察觉。

　　一直到第三天的夜里，她们被一道陡崖困住。沈醉正寻找绕路的方法，昭昭却借着月光研究起崖壁的构造。

　　“这是沉积岩，应该有脆弱面。”她捡起根粗木棍塞进岩缝，“姐姐，我们一起用力，按你教的杠杆原理。”

　　沈醉将信将疑地与她一起压住木棍。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块巨石居然真的松动了！滚落的岩石在崖壁上形成天然的阶梯。攀爬时昭昭还知道要用之字形前进，说是这样能够分散压力。

　　好不容易登上崖顶，沈醉抱着昭昭发抖的小身子，才发现女孩手心全是血泡。昭昭却仰起脏兮兮的小脸问:“是不是学会这些，就不用当姨娘了？”

　　沈醉想起现代小学教室里，那些为数学题皱眉的孩子们。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里有个孩子，却不得不用学过的知识解决生存难题。

　　“你会活在更好的世界。”沈醉将最后半块饼塞回昭昭手中，“相信我。”

　　“我信姐姐！”

　　又过了一日，沈醉与昭昭路过一个村庄，危机突至。正有人查验路引，沈醉发现赵氏准备的文书只能覆盖单人。

　　“这位娘子，女娃的路引呢？”那人眯起眼。几个壮汉已经围上来。

　　沈醉咬牙掏出怀表：“大人请看这西洋奇物。”她故意拆开机关，露出精密的齿轮系，“若能修好，愿献与大人。”

　　他被精巧的机械吸引，但仍犹豫。这时昭昭突然开口：“大齿轮转一圈，小齿轮转八圈，所以短针走一刻钟。”她准确指出擒纵机构的故障点。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叹。铁匠铺的王师傅挤进来，盯着机芯眼睛发亮：“这小娘子竟懂机关术！”

　　“家学渊源。”沈醉顺势道，“若师傅能作保，我愿将这自鸣钟的制法相授。”

　　最终，怀表留在铁匠铺，换来两张临时路引和王师傅给的藏身之处。当夜下起冻雨，沈醉搂着昭昭在干草堆上取暖，听铁匠在楼下兴奋地摆弄零件。

　　“姐姐，他真能修好吗？”昭昭小声问。

　　“修不好才安全。”沈醉苦笑，“他会一直惦记真正的制法。”

　　昭昭恍然大悟：“就像老爷总说等你及笄就教你管账。”孩子突然捂住嘴，意识到提起孟家会让沈醉难过。

　　窗外雨声渐密。沈醉望着昭昭熟睡的侧脸，想起这几个月来教的每项知识，如今都化作生存技能：算术计算口粮，杠杆解除枷锁，齿轮换取庇护……这本该令人欣慰，却让她心如刀绞。

　　在真正的文明社会，九岁孩子该用物理知识做风车模型，而非计算逃亡路线；该因解出数学题欢笑，而非为一口吃食撒谎。最残酷的是，昭昭越是灵活运用所学，就越证明她本可以拥有怎样的人生。

　　瓦檐滴水声像更漏，沈醉在黑暗中攥紧陶罐碎片，那上面刻着她们存在过的证据。若有朝一日这世界改变，或许会有人从这些碎片中读出，曾经有个九岁女孩，本该是颗璀璨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