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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女子为何读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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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刚响过,沈醉就轻手轻脚摸到柴房。昭昭已经醒了,正就着窗缝透进的月光,用草茎在地上划拉前日学的“天地人”三个字。
“姐姐!”女孩眼睛亮起来,脚踝铜铃随着动作轻响。沈醉连忙示意她安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块灶糖和半截炭笔。
“今天去东边废粮仓。”沈醉解开昭昭脚镣的布套,这是她偷偷缝的,能暂时消音,“记住路线了吗?”
昭昭点头,小手在空中画着:“穿过后园子,踩青石板,钻过狗洞。”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幽灵般穿过院落。废粮仓积满灰尘,但最里侧的角落被沈醉收拾出一块干净地界。几个麻袋摞成桌椅,墙上挂着用灶灰涂黑的麻布当“黑板”。
“先复习昨日的字。”沈醉用炭笔在麻布上写下“日月水火”。昭昭认真跟读,手指在膝盖上默写。若是几个月前,沈醉绝想不到自己会冒险做这种事。但每次看到昭昭背上新添的伤痕,她就想起月奴临终的眼神。
“姐姐,”昭昭突然问,“女子读书究竟有什么用?”
炭笔在麻布上划出长长一道黑痕。沈醉想起青楼里那些认命的姐妹,想起赵氏箱底发霉的诗集,想起月奴腿上的“Born to be free”。
“为了不浑浑噩噩地活着。”她擦掉写了一半的《女诫》句子,转而写下“关关雎鸠”,“若是读书无用,为何男人们要十年寒窗?”
昭昭歪着头看新字:“这和老爷让我背的不一样。”
“这是《诗经》,比你爷爷的爷爷还老。”沈醉轻声解释,“里面说女子可以‘采薇采薇’,可以‘忧心烈烈’,不是只会'卑弱第一'。”
女孩似懂非懂,但跟着念得格外起劲。教完几个字,沈醉倒出布兜里的黄豆开始算术课。昭昭数得又快又准,甚至自己琢磨出了加法。
“姐姐你看!”她兴奋地排列豆子,“老爷说上月收租三十五石,但账本写着四十二石!”
沈醉心头一震,她从未教过这么大的数字。这孩子竟无师自通地对照了她偶尔提到的账目。
“这话千万别对外人说。”沈醉严肃地按住昭昭肩膀,“记住,在这里,聪明有时候是罪过。”
昭昭眨着眼:“就像夫人藏起来的诗?”
“你怎么知道?”沈醉后背发凉。
“前天送茶时看到的,”昭昭压低声音,“在樟木箱最底下,用红绸包着。赵夫人发现我瞧见,给了块糕饼让我闭嘴。”
沈醉突然意识到,昭昭的处境比她想象的更危险。这孩子像块海绵,无意识地吸收着周围所有信息,包括那些足以致命的秘密。
课程结束后,沈醉正要把教学痕迹抹去,昭昭突然拽住她袖子:“姐姐,我昨天偷听到老爷说,说等我满十岁就……”
沈醉浑身血液结冰。孟世德这个禽兽!她蹲下身与昭昭平视:“听着,在那之前,我们一定会离开。但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背好《女诫》,笑得越乖越好。”
回程路过祠堂,昭昭忽然指着匾额:“那上面写的什么?”
“『贞节流芳』。”沈醉冷笑,“意思是女子死了丈夫最好跟着死,这样能得块匾。”
“像后院井里那个姨奶奶?”
沈醉脚步骤停。井里的姨奶奶?孟家竟有这等隐秘!昭昭接下来的话更令人毛骨悚然:“洗衣张婆说,那是老爷第三个妾,因为不肯,不肯陪客人……”
五更的梆子救了沈醉,她不用立刻解释什么是“陪客人”,她将昭昭送回柴房,女孩背诵起刚学的诗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沈醉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来。这句诗她只教过一遍啊!月光下,昭昭脏兮兮的小脸闪着奇异的光彩,仿佛那些字句在她心里点燃了一盏灯。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沈醉轻声接上下句,“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回房后,沈醉在陶罐上新刻一行字:昭昭学《硕鼠》,刻得极深。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离昭昭的十岁生日还有九个月,她必须在那之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