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不知归路》薛不腻

11、向学之心

　　雨水顺着祠堂的滴水瓦落下，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凹坑。沈醉正用这个自然现象向昭昭解释“水滴石穿”的道理，突然听见佛珠落地的脆响。

　　赵氏站在廊柱旁，月白衫子被雨打湿半边。她脚边滚落着几颗檀木佛珠，眼睛却死死盯着昭昭手中的炭笔，那笔是用烧过的柳枝裹布条做的，此刻正在宣纸上留下“女子亦能学”五个歪扭的字。

　　沈醉本能地把昭昭护在身后，膝盖已经条件反射般准备跪下。昭昭更是一张小脸煞白，炭笔在宣纸上戳出个黑洞。

　　“继续写。”赵氏突然说。

　　三个字轻得像幻觉，沈醉抬头，看见赵氏弯腰捡佛珠，而她鬓角一缕白发在风雨中飘摇。

　　“夫人？”沈醉声音发紧。

　　赵氏从袖中掏出一叠宣纸放在石桌上：“用这个，省得她总在沙盘上练。”说罢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酉时三刻，祠堂后间。”

　　直到那抹月白色消失在雨幕中，沈醉才发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昭昭轻轻拽她袖子：“姐姐，夫人是好人吗？”

　　“我不知道。”沈醉诚实回答。她想起赵氏手腕上那道与柳如烟如出一辙的疤痕，想起樟木箱底的诗稿，“但至少，不是坏人。”

　　酉时的祠堂空无一人，沈醉让昭昭藏在耳房，独自推开后间的门。赵氏正在焚香，袅袅烟气中，她褪去了白日里正妻的威严，像个寻常妇人般蜷在圈椅里。

　　“坐。”赵氏指了指对面，从案几下取出个锦囊，“先看看这个。”

　　沈醉解开丝绳，倒出块系着红绳的长命锁。银锁背面刻着“瑶姐儿”三个小字，已经有些氧化发黑。

　　“我女儿。”赵氏指尖抚过那些笔画，“今年也该九岁了。”

　　沈醉震惊地抬头，她来孟家也有许久，却未曾见过她的女儿，尽管上回赵氏也提过一回，然而她却也不敢多问。

　　“老爷不知道。”赵氏看穿她的疑惑，“生下当日就送去了城外庵堂。”她突然冷笑，“因为我生产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再难有孕。老爷需要儿子，不需要赔钱货。”

　　窗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沈醉想起昭昭说“爹爹被带走后，就没人对我好了”，突然明白了赵氏白日的反常。

　　“昭昭，很像瑶姐儿？”

　　“眼睛像。”赵氏收起长命锁，“看到她在沙盘上写字的样子，我想，若我的瑶姐儿沦落至此，盼也有人这样待她。”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沈醉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已久的问题：“夫人为何不揭发我们？”

　　赵氏望向供桌上的牌位，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看看，你能带她走到哪一步。”她突然转向沈醉，“就像你教她《硕鼠》，而非《女诫》。”

　　沈醉后背一凉，赵氏竟一直知道！

　　“不必惊慌。”赵氏从袖中取出张纸，正是沈醉画来教昭昭算账的杠杆原理图，“这些奇技淫巧，你从何处学来？”

　　那是沈醉为昭昭解释如何用木棍撬开重物随手画的，旁边还标注着“支力”“力臂”等现代术语。她急中生智：“青楼有位姐姐，祖上是西洋传教士……”

　　“谎话。”赵氏打断她，眼中却闪着奇异的光，“但我不管这些。我只想问，”她突然抓住沈醉的手，“你能教我吗？”

　　沈醉呆住了，赵氏的手冰凉颤抖，像渴望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让我学会这些本事，”赵氏指着杠杆图，“让我知道天外有天。”

　　沈醉看着她的眼睛，道:“好。”

　　沈醉与赵氏达成了秘密协议：赵氏负责引开孟世德的注意，沈醉则每周抽三晚，在地窖同时教导赵氏和昭昭。作为“束脩”，赵氏提供了真正的笔墨纸砚，当然，还有最关键的，那正是赵氏手里后角门的钥匙模子。

　　“不是现在。”赵氏看穿沈醉的激动，“等时机成熟。”

　　“我知道。”沈醉轻声道。